所以,当阮延君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暗藏野心的王孙阮延君了。
他整个人的精神近乎崩溃,甚至在照顾他的随从上前的时候,恐惧的退后,嘴中不断喊着不要过来。
弄得这些随从们一脸的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这位动不动就惩戒下人,不知道沾过多少人命的阮延君发的什么疯。
什么时候,他竟然也会露出这样恐惧的神情,着实是令人费解。
但再怎么说,阮延君也是身份尊贵的王孙,和他们这些下贱的人有天壤之别,自然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一连几日,阮延君都犹如惊弓之鸟。
甚至在其中一个随从讨好的出主意说,要为阮延君寻几个姑娘来的时候,突然暴怒,令人将那随从拖出去用刑。
也正是因为阮延君难得的严苛,才恢复了几分从前的神采。
虽然有脾气的阮延君不好惹,但再怎么样,也比方醒时的模样要好,随从们尽皆松了口气。
恰好那时疫病闹得分外严重,就连身为都尉的廉轼都病倒了,只能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副都尉又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无人敢招惹,随从们生怕自己会招来责罚,就心照不宣的过去了。
但他们没料到阮延君之后却愈发不对,偶尔甚至梳妆打扮起来,神态动作也带了些女气,脾性更是大变。
最为令他们担忧的是,阮延君自从醒来以后,从来没有出过屋子,就连夜间也令人点亮烛火,不许熄灭。
好不容易等到疫病消散得差不多时,其中一位随从动了些主意,直接着人去女娃馆请来了些貌美女子,欲要为阮延君提一提兴致。
若换作从前,面对随从在着荒野蛮横之地好不容易寻来的貌美女子,阮延君定然是要大加奖赏的。
但这一次,他直接歇斯底里起来,令人将那随从拖出去杖责。
但更为诡异的是,阮延君竟然对这些身份卑下的女子大加关怀。
他甚至抱着其中一个女子不断哭泣,怜惜女子身上的伤痕,谴责前来女娃馆之人,还骂起了负心人。
这些随从们,自然不会知道,阮延君第六日的梦境,便是沦为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受尽凄苦不说,甚至因为轻信男子的花言巧语,而被骗光了积蓄,因为积攒的赎身钱没了,后来染上花柳病的阮延君只能凄惨病死,一张草席裹身,扔进了乱葬岗。
阮延君之所以将积蓄给那男子,倒不是因为情爱,或许是他始终秉记自己以为的第一世过往,所以对男子倒是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相信等男子金榜题名时,可以为他赎身,让他过上风光的日子,重新锦衣玉食。
但世间轻信者,大抵是没有好下场的,更何况是青楼女子与少年郎的许诺,所见唯有悲剧。
因此,阮延君竟然从轻贱,变成对这些女子的深深怜惜,更准确些说,是共情。
但这一切可是吓坏了那些随从。
眼看阮延君自醒来就越来越不正常,这样下去,恐怕也瞒不住,正巧廉轼如今也已大好,他们索性将此事告知廉轼。
而当廉轼来到阮延君居所时,他所望见的,就是阮延君正在听那些女娃馆女子们的遭遇,并在不断安慰她们,且口口声声责怪那些负心人。
阮延君不能说五大三粗,但也自幼熟悉弓马,驭车驾马丝毫不在话下,所以身板粗实,人高马大。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卷缩起来,和一群女娃馆的人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纵然是廉轼,也不由嫌弃的移开眼睛。
廉轼对着阮延君高声怒喝,“阮延君,你在作甚!”
廉轼的手朝着陈国都邑的方向一拱手,脸却正对着阮延君,目光灼灼,诘问道:“王上命你前来,为的是巡视坊中诸事,先前你病倒便也算了,如今竟还与妓馆女子厮混,无德无行,岂可为王孙?岂不负王上所封的阮延君名号?”
面对廉轼的震声诘问,却像是突然唤醒了阮延君脑海中的某些画面,他脑中的弦一下子断了开来,崩溃的捂住耳朵,面容扭曲,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阮延君状若癫狂的模样,弄得廉轼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依照廉轼的猜想,阮延君要么是起身舌灿莲花的说出许多借口与缘由,要么便是索性摊开,任凭自己至陈王处状告。
可不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廉轼终于有些明白,阮延君的不对劲,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纵然是一观厌恶阮延君的廉轼,也有些哑声,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在心中不免暗暗告诫自己,哪怕是山鬼野神,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除了昏睡七天,变得瘦骨嶙峋之外,竟连人也会性情大变,成为这样疯魔模样。
廉轼叫来两个亲卫制止住阮延君,免得他弄伤自己。
随后,廉轼就出了门,他唤来其他亲卫,令他们重新寻来大巫和医者,若是有人能将阮延君治好,自有重赏。
廉轼倒不是因为阮延君如今情形凄惨而心生怜悯,纯粹因为阮延君乃是奉陈王之命前来,在廉轼心中,再大的怨愤也及不上他对陈王忠心。
廉轼一族,之所以世代为将,能握兵权,大抵便是他们对陈王足够效忠。
但即便廉轼没有特意为难阮延君,他自醒来后的怪异之症,也无人能治好,只能这般性情大变,时而清醒,时而魔怔。
诸萦用瞬移来到铁矿附近,在探听到疫病几乎已被治愈,以及医者和连将此疫病的症状、治愈之法悉数记载后,就放心了下来,并且有闲心在周遭随意走走。
一直到她偶然听见有人谈及阮延君的怪异时,才动了心思,准备前去看上一看。
其实,诸萦当时是因为阮延君肆意轻贱女子,不顾彩的意愿而轻薄她,而感到义愤。
所以,她没有使用普通的噩梦娃娃,让阮延君梦上几日被恶鬼缠身,而是想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先是让阮延君得到自己所期盼的一切,最终又失之交臂,然后让阮延君尝一尝一些只有女子才能理会的苦痛。
诸萦将她曾听闻过的,悉数编织成梦境,让阮延君好好的感受一番,看他在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后,会否有些感同身受。
至少,在诸萦心中,她仍旧是受现代社会的规则约束,不敢轻易动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