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烈酒与手抖

墟萸 竸三爷 3627 字 8天前

鎏金般的阳光斜斜漫过雪雨湾起伏的草甸,晨露未曦的绿茵上,牛羊正低头啮食带着水珠的苜蓿,牧人们手中的羊鞭甩出清越的脆响,在晨风中荡起层层涟漪。格勒部的头人毡房内,炉火映得鞣制精美的牛皮墙泛着暖光,萨沙?格勒手握着镶银刀柄,正与斥木黎闲谈,铜制酒盏在矮桌上投下温润的光影,两人的话语声混着奶茶的香气在毡房内萦绕。

突然,毡房的毡帘被撞得猎猎作响,刺目阳光如利刃般劈开室内的昏暗,杜酷儿部族的卓克桦踉跄着冲了进来。他左额的血痂混着尘土,顺着颧骨在下巴凝成暗红的滴珠,右肩的衣襟被撕开半幅,露出的手臂上数道血痕狰狞可怖。他胸脯剧烈起伏,喉结几次滚动才喘出声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攥住萨沙的皮靴,刚经历了场生死追逐般道:“老爹、老爹,我们老大扛不住了,您快点发兵救救杜酷儿家啊!”他仰头望着帐中诸人,眼中满是惊惶与祈求,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汗水,在阳光里微微发颤。

正在与斥木黎交谈的萨沙?格勒手中的酒盏“当啷”落地,茶水在羊皮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印记。他猛然起身,腰间的佩刀在起身时擦过木桌,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瞳孔骤缩,目光如刀般剜过卓克桦狼狈的模样,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怒喝:“谁?有多少人?”声音低沉如滚雷,在毡房内嗡嗡作响。

卓克桦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手掌离开时在脸上留下几道灰扑扑的痕迹,他急促地开口,话语间带着未平复的喘息道:“巴萨?墨郁又带人回来了,最少也有两万,他偷袭了我们部族,还围住了木图大人,您快召集人手!”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手臂不停地挥舞。

“这个挨千刀的巴萨!”萨沙?格勒暴怒的吼声震得毡房顶部的流苏轻轻晃动。他大步走到墙边,取下把厄姆尼弯刀猛地拔出,刀刃出鞘时带起的冷风让炉火的火苗都偏了偏。他提着刀往外走,皮靴底的铁钉在门前青石板上擦出一溜火星,声音如钢铁相撞般铿锵道:“放狼烟,聚集所有部族,救援木图?杜酷儿。”话音未落,人已跨出毡房,晨光中,他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如鹰隼,缰绳一扯,战马仰头嘶鸣,马尾在风中如黑色的绸缎般扬起。

听到命令的潮洛门立刻行动,他飞身上马,腰间的皮鞭在手中甩出一声锐利的唿哨,声音尖啸着划破天际,他手臂高高扬起,红缨在晨风中猎猎翻飞:“传令,所有人,出雪雨湾,救援独眼木图。”几十名赤马探军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马蹄踏过草甸,惊起的草虫在空气中乱飞,转眼间便消失在视野尽头。

宝日乐的眼中跳动着兴奋的火花,他几乎是撞出毡房的,嘴角勾起狂喜的笑容,牛皮甲在身上发出“哗啦”的声响,金属环扣相互碰撞,抄起插在地上的长矛,一跃上马,大腿紧紧夹住马腹,战马吃痛地喷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踏出深深的蹄印,只等一声令下便奔赴战场。

斥木黎跟着走出帐篷,晨光中,他的战马“烈云”正低头啃食地上的青草,族人递来的弯刀刀柄还带着体温,他伸手去接,指尖却在触碰到刀柄的瞬间猛地一颤,整只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额头渐渐冒出细汗。

正要策马离去的萨沙?格勒在回过头,看到斥木黎扶着马鞍发抖的手,战马“烈云”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异样,不安地甩了甩头。这位格勒部族头人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声音里带着兄长般的关切道:“兄弟,你就别去了,回去照看好马场。”说罢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带着几十名亲兵如一阵狂风般掠过,马蹄扬起的草屑在空气中纷纷扬扬。

斥木黎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从耳根到脖颈都染上了尴尬的红晕。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曾经能拉满最强硬牛角弓的手,此刻却像秋风中的枯叶般颤抖,心中涌起阵无奈和尴尬,但当抬头望去,萨沙一行人的身影已经变成地平线上的几个黑点,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风里。不禁迟疑片刻,随即苦笑几声,骑着马摇摇晃晃地朝着马场方向走去,身影多多少少显得有些落寞。

整个雪雨湾在这紧急的号令下瞬间苏醒,热河桌集市上,原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被牛角号的低沉鸣声取代。人们从各个角落涌出,熟练地翻上马背,牛角弓在腰间晃动,皮甲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人们的呼喊声交织成一片。阳光洒在整装待发的骑兵身上,牛皮甲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棕褐色,宛如片移动的森林。他们如潮水般朝着雪雨河涌去,马蹄踏过石板路,溅起的火星与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烁。远处的狼烟已冲天而起,青灰色的烟柱笔直地刺入蓝天,混着松木燃烧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雪雨河畔,河水在晨光中泛着粼粼波光,芦苇丛在风中轻轻摇曳。当第一波骑兵到达时,水面被马蹄激起层层浪花,阳光洒在水面上,碎金般的光芒跳动着。而其他部族的骑兵也是一波接着一波,势不可挡,群马骑兵在雪雨湾内渐渐聚集,犹如画出个巨大的扇形,随即迅速侵入淹没雪雨河而过。而在这一切的背后,雪雨湾的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慵懒地漂浮着,仿佛在见证这场即将到来的激战,又似在为英勇的战士们默默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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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木黎勒住缰绳,目送雪雨湾的骑兵如归巢的雁群掠过草原。五月的阳光斜斜切过他的眉骨,将颤动的睫毛影子投在鞍鞯上,那些披着牛皮甲胄的战马踏起碎金般的草屑,蹄声如密雨敲打牛皮鼓面,惊起的蜉蝣在他眼前织成闪烁的雾网。再次又沮丧地看着自己那依旧颤抖的手,眼神中透露出丝失落,却又有些力不从心地扯马后退,给这些奔赴战场的士兵然开路。马刺刮过砾石,发出细碎的哀鸣。

热河桌集市的喧嚣已被马蹄碾碎,空荡荡的石板路上,只有木贴儿的花账在风中轻轻摇晃。靛蓝色的帐布绣着白色鸢尾,额前银制祥珠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恍若山泉撞击岩礁。她扶着帐杆的手指泛着洗花瓣留下的淡淡红痕,望向骑兵队伍的眼神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忽而脆弱。

斥木黎低头盯着马镫上的凹痕,试图悄悄地从木贴儿的花账前走过。但木贴儿身上若有若无的胭脂香混着干花气息扑面而来,那是阿姆生前最爱的金盏菊味道。

“斥木黎大人,您不......”木贴儿的声音突然哽在喉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帐布边缘的流苏。她望着对方慌忙偏开的侧脸,喉结滚动着改了口道:“您看到潮洛门了吗?”尾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羽毛,却藏着细针扎人的急切。

斥木黎的耳尖霎时烧得通红,仿佛被人掀开了藏在铠甲下的软肋。他不敢直视那双像极了阿姆的眼睛,视线落在对方额间晃动的祥珠上,那串银饰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散落在雪地上的盐粒道:“他去召兵了,突袭队向来由他统领......”话语突然被“烈云”的鼻息打断,战马竟主动转向花帐,温热的鼻息拂过木贴儿手腕,惊起她袖口的铃兰刺绣微微颤动。

看着这通人性的战马‘烈云’,木贴儿上前摸着它的脖颈,又转身从花账内取出用油布包裹的肉干与干饼,牛皮绳上还系着朵新鲜的金盏菊:“前几日晒的鹿肉,您带回去......”包裹落在马鞍钩上的声响轻得像叹息,却让斥木黎摸到腰间空瘪的钱袋,指节骤然捏紧。

“过两天......”他的声音混着缰绳摩擦声,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截住。木贴儿的指尖触到他手背上的疤痕,像触到块经年不化的冰:“大人会去的,对吗?”她的掌心贴着他手腕的脉搏,“有您在,潮洛门......”余下的话被风卷走,只留下指尖在他铠甲缝隙间轻轻颤抖。

斥木黎抬起头,木贴儿消瘦的脸庞与坟前石碑上的影像重叠,那年阿姆临终前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染布的靛蓝。他忽然释然地笑了,指腹轻轻拂过她腕间的银镯道:“你说的对,我会去的,不过先回去看看阿姆的坟。”说罢露出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