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项项的在脑海里把事情顺过一遍,确定没有疏漏之处,最后,安娜的思绪落在了那日咖啡桌对面年轻人的脸上。
安娜又拿起桌上的电话:“酒店的礼宾部么?对,我是……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嗯……”
女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在便签纸上写了起来。
——
崔小明屏住呼吸。
压抑的轻微窒息感,让他能更好的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的纸牌之上。
他的手指轻轻的捏住纸牌的两角,把它水平放基座之上。
因为肌肉紧张,他松手时的动作稍微有些大。
纸牌比预计的多偏移了一两个毫米,崔小明的心提了起来,幸运的没有更大的连锁反应发生。
这张方片九的纸牌起到了它应有的效果,成为了桌子上高耸着纸牌塔的一部分。
崔小明缓缓的呼气。
两头细长的眉毛下的眼皮低垂,没有人知道,那其下藏着怎么样的心思。
崔小明又从桌子上摊开的纸牌间随手抽出了一张。
「草花6」
年轻人随便看了一眼花色,再次屏住呼吸。
他身边六套拆开的新纸牌,此刻已经消耗了大半。
谎言的纸牌层层累起,直到由沙堆积成塔。
崔小明在紧张或者说谎时候,都喜欢微笑,在非常非常紧张,或者非常非常想要说谎的时候,他喜欢做一些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完完全全沉浸在其中的事情,也就是心理学家们所说的“心流”。
通常他喜欢玩多米诺骨牌。
柏林的家中,崔小明有一整套的多米诺骨牌。不过,这种东西通常在商店里不常见。崔小明就在酒店的礼宾部随便买了十几套扑克。
酒店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客人。
“我在学习魔术。”
崔小明看向礼宾处的阿姨,微笑着说道。
不算是完全的谎言。
魔术的精髓在于那种无法预测的不确定性。
无论是玩多米诺骨牌,还是用纸牌搭成建筑,也都是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游戏。玩多米诺骨牌的目的是达成一种盛大的连锁反应,而为了使这种连锁反应变为可能,就要在过程中避免任何一丝可能造成连锁反应的失误存在。
用纸牌玩建筑游戏也是如此。
当然可以用木材、铁钉和胶水修建建筑模型,如果你能忍受机械重复工作的苦闷。
或者。
用纸牌。
只用轻飘飘的纸牌,如果你能驾驭这种不确定性,自认精通力的平衡之道,几幅加起来还没有瓶装可乐重的纸牌,不光能拼成三角形的金字塔,高手甚至能在一两个小时内,修建出某些宏伟的建筑。
比如身前的“西斯庭大教堂”。
公元十五世纪,罗马教皇西斯都四世下令修建它,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米卡朗基罗亲自为它绘制了穹顶画——那幅著名的《创世纪》。
它也因此在艺术史上名垂不朽。
自然而然。
用纸牌搭建的建筑模型无法追求过于的精美与还原。
所谓的“西斯庭大教堂”模形,从几何学来说,也就是一个长房形的建筑主体,一个小耳室,附加小些的近似圆弧型的斜面穹顶。
对纸牌游戏来说,已经足够复杂。
崔小明失败了两次。
目前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现在已经完成了耳室,刚刚那张方片七是文艺复兴时期教堂长方形建筑主体的最后一块拼图。
目前也是崔小明搭建的速度最快的一次……
他非常冒险的忽略了一些潜在风险。
有些纸牌偏移了原本的位置,有些做为墙壁的牌和做为屋顶的牌之间,只倾斜的搭上了一半。
崔小明知道,如果他反过头来调整那张「方片九」,在摇摆不定间,很可能整个脆弱的建筑便会崩溃。
冒险是值得的。
有些时候,为了更大的利益,人必须要做出抉择。
就像如果有的选。
他并不想冒着得罪曹老的风险,当众讲那些话,他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指责顾为经抄袭了自己的作品。
拜托。
要是有的选,顾为经愿意老老实实被他踩在脚底,当一枚陪衬自己身价的绿叶。
崔小明连顾为经都不想去得罪。
好好的去得罪这种人干什么呢?
可没办法。
谁让他一定要挡着自己的路,谁让自己一定要拿画展的奖呢。
顾为经非逼着他做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办法呀。
他当然希望能获得一座完美无缺的纸牌之塔。
可在完美无缺的废墟和摇摇欲坠的西斯庭大教堂之间——
崔小明做一万次选择,他一万次都会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