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论罪(一)

是以岳红果虽是成一泯然于众的青叶筑基,在岳家人看来,都已算得侥幸了。足够她凭借颜色择一良家了,怎会想到她居然能有入五姥山这等真人道场,做一圣女的造化?

这其中虽有匡琉亭授意,但岳檩毕竟是个聪明人,自晓得内里若是无有人照拂,以岳红果这等出身、资质在五姥山修行定是举步维艰。

便就将其托庇到了月隐真人座下首徒紫易上修门下,请其耗费心力,广邀同道替岳红果伐筋洗髓、以期道途顺遂。

但要做成此事,除了要给紫易上修备上一份丰厚的束脩之外,其他上修那里也需得多加打点。

岳檩做事情向来大方,几乎耗费了韩城岳家自州廷入驻云角州后这二三十年间的全部收益,方才将此事做得圆满。

不过岳檩却也晓得,即便如此,但岳红果将来道途究竟能否顺遂,其实也不过仍在两可之间罢了。饶是如此,岳家人却也不可不求、不可不做。

只是既然岳红果在五姥山那里一时回不来,那岳檩便不可将这希望寄托在枕边风上头了。

再者说了,对于匡琉亭这等人物而言,这所谓的“枕边风”又能左右他多少念头?

“左右也难破局,还是等圣山上头有信传来,我们再行动作不迟。”杨勇成这位场中修为最高之人开口定下基调,众人自是不会有什么异议,正要四散去忙,却见得有一张信符传来。

岳檩取过一阅,才扫了数行过去,他本就紧锁的眉头便就更凝重一分。完后他收了信符,朝向杨家二人恭声言道:

“两位前辈,伯爷已然出关,听得杨家举义如此恭顺之举,甚是赞叹。便要岳某请二位前辈往州廷一行,他要为两位前辈向仙朝谋求封赏。”

杨勇成白皙的脸上喜色不浓,止住刚要说话的杨宝山抢先开口:“岳家主,这不是好事吗?如何是这般模样?”

却见岳檩颔首过后又摇了摇头,转向铁流云与桂祥言道:

“伯爷点名要某带你二人前去州廷问一问唐固县这些事情的是非曲直。信上直说要你两提前打好腹稿,届时若有半点磕绊、敢行哄骗欺瞒之举,便就要打死勿论。”

二人虽未看到信符原文,但由岳檩平静转述出来,这些文字上头的杀意还是难减。

岳檩未有停歇,从椅子上头下来过后整衣敛容,正色言道:“走吧,伯爷来信里头虽未催促,但这字里行间里头却全是急切之意,等不得的,”

言罢了,他不也看众人颜色,只喃喃低叹一阵:“把黑履算漏了、康大宝算漏了,便连蒋青也算漏了我倒不信,这小小一个重明宗难不成还真能翻起来什么浪花不成?!”

————一日后,云角州廷

今日州廷刑堂上头有些热闹,堂上跪着的人里头不乏往日南安伯身边的红人。

非止这些年来颇有能吏名声的康大掌门此时披头散发十分狼狈,便连专为破家灭门、能令小儿止哭的纠魔司铁佥事,而今也都丢了威风。

好在此间并无闲杂人等,这堂下众人的笑话总要传得晚些。

匡琉亭迟迟未来,主位空着,刑曹掾孟轩当年因犯错而戴在帽子上头的那“署理”二字,也在前些年拿了几个弘益门筑基的脑袋之后被摘掉。

此时他落在偏位,却连卷宗都不去沾,只忙着给刚来的二位金丹上修端茶寒暄,没有半点越俎代庖的胆子。

但杨家嫡脉两位上修却未将这位凶气难掩的筑基锐卒放在眼中,只将目光投在人群中那挺拔笔直,浑似锥入囊中的黑履道人身上。

毕竟“外丹”之道名声不小,在秘术之中也是出名的难炼,黑履道人有此成就,确是难得。二位上修对其生出些兴趣出来,却也在情理之中。

衮石禄立在主位后侧,这一回他却失了之前的亲厚,便连一个眼色都吝得与康大宝给,默然无声,只一门心思等着主角到来。

就这么从正午时分等到日昳过后,非但堂下众人煎熬十分,便连衮石禄与孟轩这等事实心腹面上也都有异色生出。

直到繁星隐隐,两位金丹上修的手侧矮几上头的灵茶都已换了几盏,外头才有一只开灵仙鹤唱名而来:

“骑都尉,游骑将军,南安伯,持节丰、定、普、云四州诸军事民生,匡公至——”

众人正待再拜,却听得仙鹤又开喙在唱:

“上护军,羊城侯,费公至————”

勿论堂内堂下听得此言尽是心头一凛,有那见识浅薄的当下便就问向身侧同僚:“未听说费家又来了哪位宗老,这位羊城侯又是谁啊?”

“费家在云角州本来不就放了一位宗老么?”

“是那只老鸟?”

“噤声,人家靠着杀血剑门金丹换来的,今上亲言这爵位传袭十世,它鸟窝里头刚从屁股里窝出来的蛋都比你我性命金贵百倍,万万不得无礼。”

“拜见伯爷,拜见羊城侯。”众人勿论内里是有多惊诧,却也皆不得不先收拾心情,一同拜道。

匡琉亭寒着脸还未讲话,便见得那收了身形还有一丈高矮的老鸟连声应道:“免礼免礼,怎么老祖我到哪儿了都能碰着这么一群磕头精。”

它言罢过后思忖一番,又犹豫了片刻,才在那主位上落座,抢了孟轩位置之余却还在催促着匡琉亭道:

“南安伯速速审理吧,待此间事了之后,我便去将寒鸦山脉那头三阶上品的狮子宰了,趁一处好些的灵脉,省得成日缩在这逼仄的小城里头好不自在。”

匡琉亭遭人催促,面上却未生出半分不耐,还少有地带着丝尊敬神色,颔首言道:“羊城侯所言甚是,国事艰难,却不好因这么几个不争气的耽误太久。”

钧天禽却不感冒它这套,斜瞥一眼点了点硕大的脑袋便算应对,又在堂内人中寻了半天过后,似是才辨出来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康大掌门来。

但听他此时开口,言语中却未有什么安抚之意,反还有些风凉:

“康小子,南応那娃娃不让老祖我出手,这便难救得你了,你自求多福便是。南希南応两个小子回了颍州,现在主管歙山堂那个小女娃娃本来都不要老祖我来。

但老祖却想着毕竟这些土修来了两个不成器的娃娃,我们一方若是无有金丹坐镇,岂不是落了威风?便专门回来寻上南安伯聊了聊,得了把位子来坐。

你放心,若他们敢仗势欺人,老祖我便当场将他们金丹抠出来当零嘴嚼了,再去寒鸦山脉寻两个更成器的,圈回来还与匡家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