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也就是二十日早晨,梁子初亲自从巢湖驾船而来,抵达了巢县,将昨日鄂州大军夜袭金军大营的结果通报给了刘淮。
而此时,光州分都监余飞英的尸首,已经被金军吊在了辕门上。
昨夜参与袭营的四百宋军的首级被垒成京观,摆放在了龟山脚下。
这些从光州一路撤回来的勇士明显没有李铁枪的好运气,虽然是主动发动夜袭,却不料金军早就有了准备,他们一头钻进了金军的埋伏圈,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绞杀殆尽。
余飞英身中八创,被押到完颜亮身前时依旧大骂不止。
完颜亮原本想要亲自劝降此人,然而余飞英将舌头咬断,吐了完颜亮一脸血水之后,也就无从劝起了。
宋军龟山大营不是没有想过发兵去救,然而他们也承受不起夜间决战的代价。
金军明显是早有准备,若是败上一阵,混乱之中被金军一举将龟山大营夺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夜袭有些像梭哈,将精锐士兵派往最危险的地方,胜就是以小博大的大胜,败就是全军覆没的大败。救不下来余飞英所部,鄂州大军就得承受士气大跌的代价。
瞒是瞒不住的,出征的光州军有许多,他们的袍泽上级一去不复返,这如何去瞒?
成闵在望楼上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看着被堆成小丘的首级,复又看着辕门上那具残破不堪的尸首,在寒风中沉默不语。
听着身边木梯的声音,成闵转头看去,只见毕再遇顶着一个不太合适的头盔爬了上来。
“你父亲去小营了?”成闵沉声问道。
“禀太尉,大人已经出营。”毕再遇毕恭毕敬的说道。
无论如何,毕进与余飞英所率的光州军在六安曾经并肩作战过,有一份香火之情,此时派他去安抚光州旧部正合时宜。
成闵转头继续望向金军大营,良久之后问道:“德卿,你给老夫撂一句实在话,你现在害怕吗?”
“小子不怕,只有怒和悲!”毕再遇朗声回答道。
“余叔临阵斗死,丈夫横尸沙场谁也怨不得,然而金贼竟然如此折辱尸体,与禽兽何异?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何来怕这一说?”
成闵闻言摇头苦笑:“若我军两万人都有你这孺子一般的志气,这场仗就好打许多了。”
毕再遇闻言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了下来,也不顾成闵的搀扶,重重的叩首几次,朗声说道:“太尉,小子也知士气可鼓不可泄,只求一支精兵,出寨厮杀一阵,收敛袍泽之首级!”
“小子,老夫不是小瞧你,你今年几岁?”成闵低笑了一声。
“十三……不,我今年十四了!”
“你可知,在军纪尚未败坏时,军中都不会收你这个年纪的军卒?”
“金贼却不会因为我年纪小而放我一命!”毕再遇昂然相对:“成太尉莫要诳我,赢官人可是十二岁就上阵了,比我还小一岁……不,两岁……”
成闵看着毕再遇稚嫩的面容,心中突然恍然。
岳家军。
他们是岳家军……
成闵再次转头望向金军营垒,心中猛然升起一阵愤懑之情。
若是岳鹏举还在,哪里会有今日之厄?!
“你趁你父亲不在,前来求老夫,先不讲若你出事老毕如何责难与老夫,若是你败了如何?”
“若我败了,局势也不可能更糟了。而且此事只有小子才能去做!”
成闵知道毕再遇说的有些道理,若是放着山脚的那堆首级不管,士气会不可避免的下跌。
若是派什么名师大将前去争夺,若是再败一阵,士气就彻底不能要了。
毕再遇一个十三岁的小崽子,败就败了很正常,谁都不会说什么。而若是毕再遇能胜,哪怕仅仅是小胜,在他年纪加成下,必然能振奋全军。
十三岁的黄口孺子都敢去临阵迎敌,谁还敢说一个怕字?
唯一可虑的就是将毕进的独子送进最危险的地方,成闵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办得不厚道。
所谓义不守财慈不掌兵,成闵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好,德卿,你既然有这种志气,老夫也不能拦着你。”成闵将腰间的一块铁牌扔给毕进:“你拿我腰牌去各营招募勇士,切记不能用军令强迫,只有自愿出寨的军士老夫才会予以放行!”
“谢大伯爷!”毕再遇大喜过望,重重叩首之后转身离去。
毕再遇招募敢死的过程十分艰难,一来他拿不出什么财货来奖励士卒,二来他的年纪也太小了些。
忙活了半天,也只有八十七名敢死应募。这其中还有成闵实在看不下去而调来的三十名亲卫。
半个时辰之后,毕再遇披上不太合身的重甲,手持长枪跨上了战马。
“诸位叔伯!”刚刚变声的公鸭嗓十分难听,再加上毕再遇努力装作成熟的样子,让这一幕变得有些滑稽:“什么金贼与大宋血海深仇之类的废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想说,我今年十四岁,已经与金贼数度厮杀,历经生死。”
“难道你们想你们的儿子与孙子在十四岁时也来这么一遭吗?”
宋军甲骑的面容也从嬉笑变成肃然,毕再遇见状,再加了一把火:“诸位叔伯,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不要在我这个小子辈面前丢脸!”
说罢,毕再遇也不顾宋军甲骑的反应,戴上头盔:“开门!”
大门吱呀打开,吊桥轰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