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外公去世(中)

凉席残留着白日暴晒后的余温,汗水顺着脊椎滑进棉布睡裙。九月数着窗外的星子,想起去年小时候外公带她钓鱼的河滩。老人布满褐斑的手握着她的,教她辨认浮标最轻微的颤动。芦苇荡里飞出的白鹭掠过水面时,外公忽然说:“等九月长大,要记得给阿公扎金箔元宝。”

外婆反锁房门的铁栓声还在耳膜震荡,九月的手心已经贴满木门倒刺。灵堂的诵经声从门缝渗进来,混着棺材榫卯受潮膨胀的吱呀,像道永远解不开的压轴题。她摸到床头的铁皮青蛙,发条孔里塞着半截2B铅笔芯。

月光突然割开窗棂,照亮墙上的奥运福娃贴纸。灵堂方向突然传来瓷碗碎裂的锐响,九月赤脚扑向木门。额角撞上门框的瞬间,她看见衣柜镜中闪过外公的灰布衫——是那件染着蓝墨水的寿衣。

外婆的脚步声碾过回廊,九月缩进床底。铁盒里的准考证硌着肋骨,塑料封皮上粘着止咳糖浆的污渍。风掀起窗帘的刹那,樟脑味混着香香涌进房间。

月光在习题集上割出窗棂的伤口,九月数着棺材方向传来的每一声啜泣。外婆第三次锁门时,挂锁碰撞声惊飞了槐树上的夜枭,她的后背贴着门板缓缓下滑,指甲缝里还嵌着下午给外公修剪指甲时沾上的陈皮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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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烛火透过门缝在地面游移,像极外公带她捉过的流萤。那年暴雨,老人把发烧的她裹在雨衣里,背上的骨头硌得她胸口生疼。此刻那副嶙峋的肩胛正躺在棺材里,再不能为她挡住穿堂风。

“外公说好要看我考去西城大学的。”九月把模拟卷揉成团塞进嘴,纸张的苦涩漫过味蕾。

瓦当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九月贴着墙根挪动时,衣服倒了窗边的竹篾箱,滚出的玻璃弹珠在月光下泛起虹彩——那是外公谎称丢了的,她小学藏进他寿材的“镇魂宝”。老人当时笑得咳出泪花,说我们九月放的定心丸比和尚念经还管用。

灵堂门缝溢出的檀香混着中药味,外婆正将药汤浇进罗汉松盆。棺材表面的白雾结成水珠,顺着“寿”字纹路流成她看不懂的卦象。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抠进盆栽泥土:“你总说能等到九月成年礼......”

蝉蜕从房梁跌落,九月接住这具空荡荡的金色躯壳。小时候外公教她分辨蝉与蛹,树影里的白发比月光还亮。此刻她的喉咙像被蝉蜕卡住,终于读懂外公昨天临走前浑浊眼神里的歉疚。

床头的闹钟指向凌晨三点十五分,正是外公昨晚咽气的时辰。瓦顶传来雨打芭蕉的闷响,雨点砸在铁皮屋檐上像琵琶抡指,此刻却成了送葬的鼓点。她摸到窗台上晒干的艾草,去年端午和外婆采药时扎的,叶脉里还凝着老人说“驱邪”时的唾沫星。

灵堂的烛火突然暴涨,透过门缝在天花板投出晃动的光斑。九月在光影交错间看见墙上的身高刻度线在疯长,从168cm直蹿到238cm——恰是高考倒计时的数字。最新那道刻痕旁粘着撕下的黄历,外公把“忌动土”改成了“宜金榜题名”,纸角还粘着止咳贴的残胶。

晨雾漫进房间时,棺材方向的锯木声忽然急促如马蹄。九月数着心跳频率,发现与医院里监护仪警报完全吻合。她咬破舌尖在作业本上画函数图像,鲜血在坐标系上晕染出心电图的模样,最后的波峰停在抛物线顶点。

(四)

九月冒雨冲进柴房取孝布时,撞翻了角落的腌菜坛。泛着霉味的陶罐里,整整齐齐码着她从小到大的练习簿:一年级田字格本上画着太阳似的圆圈,是外公模仿她写的“日”字;初三物理笔记扉页粘着片枯叶,背面是老人用烧火棍烫出的歪扭字迹——“闪电是天上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