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爱媛抬起头,发现在这个世界里她并不孤单。在河的对岸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头上盖着一层白布,身着棕色的风衣,尽管看不见对方的脸,可徐爱媛依旧能认出,河对岸站着的就是她自己。
河对岸的“她”缓缓抬起胳膊指向她的身后,那是一扇毫无特点的漆黑的门。虽然这个世界是宛如真空的寂静,但站在门口,她的脑海里似乎又响起了那些未知的语言。不知是在什么力量的怂恿之下,她竟向着那门伸出了手,用尽了全身的力将它推开了。可门后依旧是这个世界,除了一望无际的荒野和数不清的碎石堆以外,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却能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在某个遥远之地活过来了。
“ORUGENNAOLALVINAAULS”
“她”不知何时跨过河流来到了她的身后,在白布的后面低语着那不知何意的单词。说完,“她”便揭下白布,可那白布之下却并不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而是看不见底的虚无和黑暗深渊,在那深渊之中不断回响着黑色影子痛苦的哀嚎,血红的眼珠在深渊的中央好似充满渴望地凝视着她。“她”伸出手用力捧住她的脸,将那深渊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仿佛是要将她的灵魂吞噬。惊恐之中,她抱着“她”,一同坠入到了那漆黑的河流。在河流之中,“她”发出了仓鸮一般的恐怖叫声,可那叫声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也许只有几秒钟,那声音就和“她”一同消失不见了。在漆黑的河水中,她看到有数不清倒映着某些景象的镜子一般的碎片在不停地旋转、翻动。她看到望海医院、学校、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停的暴雨、被大雾笼罩的小城、破败的村庄,以及某种文明的建筑残骸……最后,在这些碎片之中,她看到了一本由皮肉包裹着的奇怪的书。痛苦的魂灵不敢靠近它,怪异的影子也不敢直视它,只有她胆敢将它置于视线之中,也只有她能够在河水的带动之下接近那书周围净空了的领域。就在她的手指与那本书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召唤声,随即一股巨大的力就将她从河水中抽走,带回到了充满光亮的世界。
“爱媛,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小甜蹲在徐爱媛的身边,用手托着她的头问。
“我没事。”徐爱媛抓着小甜的肩膀费力地从地上站起身,瞥了一眼身旁的镜子,竟发现自己的脸此刻无比的憔悴,眼圈发红,脸颊上还残留着两道污黑的泪痕。
“你是昏倒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啊?”小甜问,将她慢慢搀扶出了卫生间。
“不用,我自己缓缓就好。”徐爱媛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回到自己和小甜的房间,在长桌之前坐了下来。她想放空自己整理一下思绪,可是当她看到桌子上那张白纸上画着的东西时,心中顿时又生出了一股恶寒。那张纸上画着的,是一扇打开了的漆黑的门,而在门的旁边是一条弯弯曲曲漆黑的河。
“妈的,我是疯了吗……”徐爱媛将脸埋在双手中,不住地颤抖。正在这时,她感到背后一阵温热,白色的发丝垂在她的面前,暖和的指尖慢慢从她的脸颊划到锁骨,最终停在了她的胸前。虽然没有一丝言语,可她却感到那种莫名的恐惧渐渐有些消退了。
“好些了吗?”小甜问。
“好多了。”徐爱媛回答,“小甜,我们很久没回小房子了吧?今晚出去住吧,要不然房租可就都白交了。”
“嗯。”小甜用一种很轻的声音应答,将徐爱媛洗好的棕色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是晚上九点半,对于学生们来说并不算晚,甚至可以说是夜才刚刚开始。可是在离开的一路上,徐爱媛和小甜却都并没有看见有什么行人,只有操场上的石碑旁还坐着一些零零星星的人。可他们此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讲故事和唱歌,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宛如一群被剥去电池的玩具。
在到了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徐爱媛发现开门用的刷卡和面部识别的机器竟被暴力地拆除掉了,问起保安时他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临时封校,不得外出”。无论小甜如何与之争论,他们的台词都是这不变的一句。交涉无果后,小甜阴沉着脸拉着徐爱媛返回到了宿舍里,在灯光之中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徐爱媛苏醒了过来。没有噩梦,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来打扰,她的精神得到了足够的休息,头脑也变得清晰起来,这是她自从望海医院的直播以后睡过的最踏实的一觉。她不禁在想,噩梦消失了,也许所有的异常都就此终结了也说不定。可当她看到书桌上依旧放在那里的图画时,她才感到刚刚那一瞬间的幻想有多么的愚蠢。
她抬起小甜搭在她身上的胳膊站起身点亮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一连串的新消息,而这些消息全部都来源于田老师。
“爱媛,你醒了啊。”小甜揉着睡眼坐起身说,“昨晚睡得怎么样?”
“宛如天堂。”徐爱媛轻笑,指了指手中的手机,“老田让我给他回个电话,我出去一趟,待会儿给你带早餐回来。”
披上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徐爱媛便出门了。当走到学校里一个偏僻的鲜有人造访的小广场时,她停下脚步,坐在一个石凳上按下了视频通话的按钮。屏幕上的田老师面容憔悴,双眼通红,像是一夜没睡,疲惫不堪。
“老师,您找我?”徐爱媛举起手机放在身前问。
“爱媛,昨天你问我的那个问题,虽然目前我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基本上已经有一些头绪了,我认为有必要和你详细地说一说。”田老师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你昨天把本子给我以后我就立刻给一些专家发了邮件,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回复,甚至还开了个线上会议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专门的探讨。他们表示在前几年学术圈子里比较有名的‘原初闹剧’事件中见过这种文字。当时有一群非常奇怪而且狂热的人提出了一种让人听起来十分诡异的学说——‘原初说’。他们认为地球在38亿年前,也就是冥古宙时期,诞生过一些不可思议的生命,而且这些生命建立了一种相当发达的文明,他们称之为奥瑞吉诺文明。虽然那个单词的读音与original相似,但拼写却有些不同,所以比起将它翻译为原初文明,还是音译为奥瑞吉诺文明更贴切一些。这群狂热分子说,奥瑞吉诺文明的繁荣程度可与鼎盛时期的罗马帝国还有大秦王朝相媲美,甚至有书籍清楚地记录了那个时期的一些历史事件,生产技术和动植物信息,相传那本书叫‘奥瑞吉诺之书’。这个学说一经诞生就遭到了白眼和嘲笑,所有人都认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无稽之谈。当然,在我刚开始听说了这个学说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就人类目前的发现来看,在冥古宙时期,是不存在复杂生命的,更不用提诞生一种高度繁荣的文明了。可是这群狂热分子并没有理会学术圈的各种攻击和嘲笑,继续发表他们诡异的言论,甚至还展示出了一些他们称之为是艾尔维诺语的奥瑞吉诺时期的文字。很离谱,对吧?但在我找出当年他们公布的资料以后,我突然认为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了。当年他们公布的艾尔维诺文字,竟然和你给我看的那些字符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所以,要么他们当年所说的东西是有迹可循的,要么就是你这丫头挖出了这些学术闹剧纯粹来寻我开心!”
“可是,这事情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又托一些朋友找到了和这些文字有关的材料,结果发现在1982年、1994年和2006年分别在埃塞俄比亚南部赫姆·戈法地区,肯尼亚基利菲郡和马达加斯加的安德雷法纳干旱森林发现的年代未知的古遗迹中,考古人员都发现了这种文字,但由于样本十分稀少且遭到了一些人的破坏,无法确定其是否真的是一种文字,而且在当年对这些古迹进行发掘的时候也遭到了一些不明人士的阻拦,所以这些发现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在现有的对这些文字有所记录的材料里面,我发现有多个部分都与你给我看的文字一模一样。如果‘原初派’的言论是瞎编乱造,那么这些古迹上的文字又如何解释呢?更令我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后背发凉的是,‘原初派’的原初学说诞生于1976年,距离艾尔维诺文字首次出土的时间,1982年,早了6年。”
“老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到这些‘原初派’的成员?”徐爱媛问。
“不可能了。当年提出原初学说的‘原初派’据说有六个人,在1982年埃塞俄比亚的古迹出土以后的两个月,他们就全员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一起凶杀案中丧命了。据说当年的凶杀现场里面到处都是用人血写的某种未知文字。为了解答你的疑惑,同时也满足我的好奇心,我拜托了美国的朋友对那场凶杀案进行了调查,结果在指导之下我追踪到了一个小众的**论坛上,在论坛里我找到了当年凶杀案的一些照片,结果你猜怎么着,凶杀现场写满了这种艾尔维诺文字,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你给我看的那些!这还不算完,在论坛底下我还找到了当年‘原初派’死前的一段录音,ORUGENNAOLALVINAAULS,这个读音我听的清清楚楚,而且录音里面还提到了darkline,也就是黑暗线之类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个文字的意思与黑暗线有什么关系,也先不管这份录音是否真实,但至少那个读音,ORUGENNAOLALVINAAULS,和你所告诉我的是一模一样的。”
“现在我还有朋友正在调查有关当年‘原初派’和奥瑞吉诺文明的东西,如果有任何进展,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但是,爱媛,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看到这种文字的吗?”
“老师,我……”徐爱媛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就在这时,网络突然卡顿,屏幕里田老师的脸开始变得扭曲,最后在一个一个黑色的方块中,视频电话中断了。
“原来你在这啊。”
一个女声突然在徐爱媛的身前传来,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室友宋姐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可此时的宋姐却失去了往日的傲气,表情僵硬面色惨白,好像是丢了魂一般。
“宋姐,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徐爱媛下意识地站起身问。
“第三教学楼四楼412办公室,有活动需要你去那里。”宋姐的语气毫无起伏,就像个机器人。
“哦,好,我这就去。辛苦你了,宋姐。”
徐爱媛点点头,收起手机快步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就在她不经意地回头一瞥时,竟发现身后的那片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头上蒙着白布的假人模特在那里诡异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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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工作日,但此刻教学楼里面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徐爱媛在走廊中看到教室里面坐满了学生,可是他们全部都一言不发,笔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仿佛教学楼里的时间已经静止,而她是唯一可以活动的人一般。
412办公室是高级翻译学院的教师办公室,这个房间对于徐爱媛来说非常熟悉,因为在课余和工作之余她总会来到这里和各个老师聊天打趣。可是此刻站在办公室的门前,她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陌生和忐忑。在深吸一口气以后,她敲敲门,随后用力地把门推开了,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摆满了办公桌、档案柜和打印机的宽敞办公室,而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在屋子的正中央是一个白色的浴缸,里面装满了污黑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上,悬浮着一个画着黑色笑脸的黄色气球,背面写着一行犹如印上去一般极其规整的英文——stabme。
徐爱媛的余光瞥到浴缸的边缘放着一把沾了黑水的水果刀,便拾起它划破了气球。随着“砰”的一声响,一张光碟掉在了地上,而就在这时徐爱媛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蜂鸣声,转身看去,在房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台老式计算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对话框,上面写着“请插入光碟”。徐爱媛没有犹豫,立刻便照做了。
光碟里是一段只有几分钟之久的录像,在录像里面,徐爱媛看到了几个欧美长相的人和一栋亮着灯的小别墅,虽然能听出这些人讲的是英语,但他们的语速非常快,而且每一句话语都伴随着巨大的喘息声,就好像他们十分的惊恐或者慌张,所以即使是徐爱媛这种优等生也很难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镜头一转,这些欧美人进到了别墅里面,在摄影灯的映照下,他们一个个全都神色慌张,四处张望,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英语)好了,我们应该安全了。约翰,你拿到书了对吧?”拿着摄影机的女人说。
穿着蓝色衣服的约翰冲着镜头点点头,从身后的背包中抽出了一本粉红色书皮的书,这书看起来十分陈旧和厚重,当镜头离近一些时,徐爱媛才看清那书的书皮竟是某种生物的皮肉,即使相机的像素并不高,但她仍然能够在画面上清楚地看到那皮肉上的纹理和干涸了的血渍。
“(英语)我不知道这段录像会不会顺利地传播出去,但是……去他妈的,管他呢!正在看这段录像的人听好了,这本书名叫奥瑞吉诺之书,是一本记载了奥瑞吉诺时期文明历史的禁忌之书,我之所以管它叫禁忌之书是因为这书里面写的东西就根本他妈的不是人类所应该阅读的!你永远都无法想象这书里面记载的东西到底有多邪恶。我想如果阿拉伯疯子阿卜杜拉·阿尔哈兹莱德和他所写的《死灵之书》是真实存在的话,那本书的邪恶程度都不会赶上这本奥瑞吉诺之书的半分!我敢说如果人类的眼睛看到这书页上的哪怕半个文字都会彻底的疯掉!理查德和莱斯只是因为把这本该死的书翻开就已经丧失理智疯掉了。那我们为什么还会把这本书带在身上而不是一把火把它烧掉?那是因为这本书是他妈的逃离黑暗线的关键,它是一把天杀的钥匙!我发誓,在我们彻底摆脱了黑暗线以后我绝对要把这本该死的书给烧掉!哪怕协会派人来杀我,我也要这么干!”摄影师说。
突然间,视频中传来了一阵模糊的低语声,而摄影师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声音,便循着声音将镜头转了过去。在镜头之中,那个叫约翰的年轻人背对着灯光,用红色的颜料在墙上写着某种未知的文字符号,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
“(英语)约翰……”
约翰听到召唤,停下了手中的涂画,转过头发出了仓鸮一般的恐怖叫声,而那一瞬间出现在镜头中的约翰的头颅上竟不再是人类的五官,而是一个占据了整张脸的黑色的仿佛深不见底的洞口。
“(英语)ORUGENNAOLALVINAAULS!黑暗线!不!救我!”
摄影机仿佛是从摄影师的手中掉落,坠在了地上,就在视频的最后一秒,镜头中出现了一个黑色扭曲的影子,它的个子很高,直顶到别墅的天花板,而在它的“手”中,抓着那本能让人陷入疯狂的奥瑞吉诺之书。视频播放完,电脑屏幕便熄灭了,任由徐爱媛怎么敲打键盘和点击鼠标也没有任何反应。
“ORUGENNAOLALVINAAULS,黑暗线,奥瑞吉诺之书……”徐爱媛站直身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沉思着。可还没等她理清思绪,一阵音乐声又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转头看去,浴缸和气球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她随身携带的相机和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在相机和收音机的前面,还放着一张拍立得相片,虽然相片的图像很模糊,但她依旧能认出那头白发。
“Findme。”相片的最下方用规整的英文写道。
看着这两个单词,徐爱媛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想法,于是抽出手机拨通了小甜的电话号码。可是不管她打了多少个电话,对面都是无人接听。正在这时,教学楼的广播开始播放起了只有马戏团里才会听到的滑稽而又欢快的音乐,在办公室的门口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由黄色点阵灯组成的箭头,仿佛是在给徐爱媛指明方向。
这一切发展都已经偏离了徐爱媛的理智所能容纳的方向,仿佛自从望海医院的事件发生以后,某种恐怖的东西就通过她在学校中开始传播。而现在,这种恐怖的东西似乎已经完全占据了这片土地,用某种力量将人们的理智和现实都扭曲了。徐爱媛不敢去想这种恐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想,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失去音信了的白发少女。所有东西都可以扭曲,都可以疯掉,可是唯有那个白发少女不行。在忐忑不安之中,徐爱媛抄起相机从办公室离开了。
走廊中依旧是一片昏暗,白色的墙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排排用蜡笔画成的涂鸦。这些涂鸦的笔触稚嫩,但内容却令人心生恶寒。徐爱媛在这些图案中看到枯死的花草、黑色的影子,红色的眼球和漆黑的门。在这些零散的图画之中,有一条黑色的线一直在墙上蔓延,就宛如一条河流,直通到走廊尽头的拐角。跟着这条黑色的线,徐爱媛来到了顶楼的院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原本是暗红色的,可此刻在黑暗之中显得更像是一片漆黑。在门板上有三个用白色粉笔画成的方框,而在方框的下面,是一排规整的英文——Givemethebestmomentsandsetherfree,即献上最好的瞬间以还她自由。
徐爱媛看到这排文字,微皱起眉头,对着大门狠狠地踹了一脚,巨大的响声顿时响彻了整条走廊,可是门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从上面掉落。
“小甜,你在里面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小甜!”徐爱媛叫喊着,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应答,“最好的瞬间……我他妈去哪找最好的瞬间!妈的……”
一股绝望感从门后蔓延而来,在徐爱媛的眼眶里化成了微红。就在她感到无计可施之时,她的手机响起了“叮”的一声。屏幕上显示着的是来自校内互通软件的通知,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狂欢来临”。这条通知点开以后除了标题以外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三张照片,分别是艺术学院的展览厅,操场,以及大学生活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