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正在擦拭供桌的手顿了顿,烛光映出他右耳到脖颈的狰狞伤疤:"施主说笑,南海渔家谁不拜镇海娘娘?"话音未落,供桌突然震颤,香炉中腾起三尺高的青烟。李长风猛地拔出腰间绣春刀,刀光映出老僧浑浊眼底一闪而逝的精芒。
"天启二年腊月廿三,马尼拉港。"李长风突然开口,刀尖指向观音像背后的壁画。褪色的彩绘里,十二艘福船正在烈焰中沉没,"郑将军的旗舰'靖海'号,就是被佛郎机人的红夷大炮轰断了龙骨。"
木鱼声戛然而止。老僧的僧袍无风自动,露出腰间半截锈蚀的船钉。那钉子尾部刻着细小的"沧"字,正是当年大明水师将领的铭牌。"施主认错人了。"他转身要走,左脚木桩却将地砖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郑沧浪!"李长风扯开衣襟,露出胸口同样狰狞的箭伤,"当年你为陈文定挡下一箭,自己却被浪卷走。你可知你的老友陈文定一家已被红毛鬼屠戮。如今本爵要征吕宋,水师十万儿郎就缺个能横渡七洲洋的统帅!"
惊雷炸响,观音像轰然坍塌。老僧撕开僧袍,露出布满火铳伤痕的胸膛,左肩头还嵌着半块佛郎机弹片。"看见那口钟了吗?"他指向院中丈许高的青铜钟,钟身密密麻麻刻着名字,"每杀一个红毛鬼,我就刻一道血痕。可惜..."他忽然剧烈咳嗽,掌心里赫然是半枚翡翠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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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渐歇时,李长风看见老僧从香案下取出个檀木匣。掀开褪色的红绸,整张南海的水纹图在烛光下泛起磷光。"佛郎机人的夹板船吃水三丈,但转向笨拙。"枯槁的手指划过沙盘,"用火舟冲角,专攻其尾舵——"话音未落,木匣夹层突然弹开,掉出个褪色的虎头鞋。
晨光刺破云层时,郑沧浪正将妻儿的牌位系在腰间。木腿叩击船板的声响惊起一群海鸥,码头上的"新靖海"号正在升帆。李长风望着老将军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镇海寺的异象——当郑沧浪答应出山时,坍塌的观音像眼里竟流出了血泪。
惊涛拍岸的儋州湾内,李长风正式开坛拜将,一条腿的郑沧浪成了海南水师的最高指挥官。军港内十艘一级战列舰,三十六艘二级战列舰,八十艘三级战列舰的炮窗在暮色中次第点亮,如同蛰伏巨兽睁开猩红眼眸。李长风攥着吕宋密使带来的血书,五指几乎要嵌进羊皮纸里——那上面用断指书写的"救我同胞"四字,正被咸涩海风慢慢晕染成暗褐色。
"朝廷的塘报还在说吕宋商民安泰。"他把染血塘报摔在沙盘上,青铜铸造的吕宋群岛模型顿时溅满朱砂,"三个月!三万具尸体在卡兰巴溪飘了三个月!"
第三舰队指挥官关大彪按住腰间长刀,鲨皮刀鞘与甲片碰撞出细碎声响:"伯爷,闽商刚送来急报,红毛番又在马尼拉港增派了两艘盖伦战舰。"他手中令旗扫过沙盘,十二枚黑檀木雕刻的西洋一级战舰模型被推到吕宋湾入口,"算上原有的八艘一级战列舰,这已经超出我们预估的防御力量。我们只有十艘一级战列舰,但是二级和三级战列舰的数量要多于西班牙海军。"
惊雷撕裂天幕,暴雨突然倾泻在白虎节堂的琉璃瓦上。亲兵队长赵铁鹰向前半步,玄铁重甲在鲸油灯下泛着幽光:"陆战营三万人已整装完毕,但按《大明会典》,无兵部勘合私自调兵..."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李长风解下宁远伯金印掷于案上,镶金虎钮在檀木桌面砸出闷响。他从贴身处取出海南游击将军印,两方印信在暴雨声中微微震颤:"用游击将军印签发剿倭檄文,宁远伯金印调运琼州粮仓。"转身推开雕花木窗,咸腥海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让闽商把囤在月港的两万石硫磺连夜运来,开花弹的配给量再加三成。"
惊雷炸响的瞬间,港内突然传来连绵钟声。郑沧浪腰间罗盘针疯狂转动:"未时三刻起飓风,各舰正在下重锚。"他布满刀疤的手指划过沙盘上的南海航路,"若是等风暴过去,红毛番的战舰..."
"不等。"李长风扯断颈间朝珠,一百零八颗珊瑚珠噼啪落地,"传令各舰升起风暴帆,子时三刻按寅卯字号序列出港。"他抓起令箭劈开雨幕,"告诉儿郎们,汉家血脉正在南海对岸流干,这滔天巨浪——便是大明水师最好的掩护!"
港内突然亮起成片火光,传令兵在雨幕中挥舞的铜镜将命令传向深海。大明海南水师第三舰队一百多艘战列舰同时降下大明龙旗,取而代之的是大明日月旗——那是李长风独有的陆军和海军的军旗。雷光映出他侧脸如礁石冷硬:"给闽浙海商会的信鸽放出去没有?"
"三百羽信鸽辰时已发。"赵铁鹰从铁护腕中抽出血色帛书,"按您吩咐,剿倭檄文用戚家军暗语书写,各府接应点都..."
惊涛撞碎在礁石上的巨响吞没了后续话语。郑沧浪望着海天相接处翻滚的墨色云墙,想起二十年前马尼拉港的落日——那时他在福建水师护送商队初见红毛番的坚船利炮,碧波之上漂浮的鲨鱼背鳍,竟与今日沙盘上的西洋战舰阵列惊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