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至范阳

范阳城西的甄氏别院隐在槐荫深处,青瓦白墙也算气派。柳珩勒住马车时,听到动静的门房早已捧着铜盆候在石阶前。盆中艾草汤蒸腾的热气里,甄豫扶着车辕踉跄落地,鱼形玉坠在腰间晃出虚弱的弧光。

“柳兄弟若不嫌弃,可在东厢房歇脚。”甄豫示意管家接过染血的锦袍,世家大族的矜持在此刻被冷汗浸透后显出几分裂纹,“待某疗伤完毕再做打算”

“麦种要赶在酉时前交付,我晚些来便是。”柳珩卸下车辕套索,他望了眼升起不久的日头,猎弓重新挎上肩头,“你那伤还得找个名医看看,只是这样包扎不稳妥。”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远,甄豫才缓过劲,但作为中山甄氏的长子,这点机灵劲还是有的,他强压下疼痛,勒令管家去给自己找个大夫,又让下人取来纸笔,当下在书房写了起来。

张氏商行的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狻猊口中衔着的铜环泛着幽光。柳珩扛起最后一袋麦种跨过门槛,汗湿的粗麻短褐贴在脊背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柜台后的算盘声骤停,蓄着八字胡的富态男子掀帘而出,翡翠扳指磕在檀木柜台上脆响如磬。

“柳兄弟!”张世平抚掌大笑,腰间蹀躞带上的金算盘叮当作响,“听说你单刀退马匪,救的还是中山甄家的长子?”他蒲扇般的手掌拍向青年肩头,却在触及时骤然收力——上次没注意,柳珩肩胛骨硌得他掌心发麻。

“张老板的消息倒是灵通,我也只是路遇不忍心看到生命流逝。”

青年卸下粮袋堆成齐整的方垛,指尖拂过麻袋封口的双鱼绳结:“另外,运费结清,另外马车可能有损伤,可以直接折价……”

“折什么价!”豪爽的商贾突然拔高嗓门,惊飞檐下筑巢的雨燕。他转身从博古架底层抽出一卷帛书,蚕头燕尾的墨迹尚带潮气,“看看这个!”

柳珩展开绢帛,瞳孔微微收缩——竟是一张精细的图纸。“这图纸,是我早些年亲自行商时偶然购得的,据说是墨家子弟与兵家共研的长枪图谱,当年卖家祖辈在雒阳武库当值时誊抄记录下的,这点你听个乐子便是,其中真假又有谁知,但这枪的卖相的确很好。”

接着,张世平那粗糙的短指点在枪纂纹样上“这六棱收束的枪头,须用辽东陨铁混着西域乌兹钢哩,这东西的锻材可样样不一般呐”

说着,他从柜台下抽出一截裹着油布的枪杆来。

“来来柳兄弟,闻闻这柘木芯子,在老窖埋了整三载,裹七层浸油竹篾。这枪头昨日才从冀州有名的匠坊取来——松炭烧了九天九夜,又淬以寒泉,就连枪缨都是极为珍贵的白狼尾呐……”

张世平压低声音,拇指摩挲着翡翠扳指,“这杆枪可是绝无仅有的神兵呐,如今宝器赠英雄,柳兄弟若愿在商队镖旗上留个名号,遇事照拂一二……”

“张老板不必多言,既以神兵相送,又岂有不应之理?”柳珩卷起帛书给还对方,麂皮护腕擦过柜面留下一道油痕,“这宝枪与图纸暂且放这,待到我护镖之日再取不迟,张老板尽管放心便可。”

谢过张世平又吃了饭,回到甄府已是将近日暮,柳珩拎着鼓胀的钱入门。东厢房的窗棂漏出灯火,他推门瞬间便嗅到烧酒混着金疮药的气味——甄豫正咬着汗巾让医师剜去腐肉,青铜小刀刮过臂骨的声音令人牙酸。

“柳兄弟来得正好。”世家子苍白的脸上挤出笑意,示意仆役捧来描金漆盒,“甄某特意……”

“换药时少说话。”柳珩截断话头,从怀中摸出油纸包着的黍米饼扔上案几。他卸下猎弓倚在门边,月光顺着箭簇滑向漆盒——盒中躺着柄鎏金错银的短匕,鞘身云雷纹间嵌着瑟瑟石,华美得与这间朴素的厢房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