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县南市的夯土墙凝着薄霜,十一月寒风卷过草帘,将刘备摊前最后一双芒鞋吹得晃荡。他正欲俯身拾掇,忽听得铁甲鳞片刮擦青石的脆响自长街尽头传来。抬头刹那,银甲白袍的身影劈开晨雾,公孙瓒虬髯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凤目如电直刺过来。
"玄德!"这一声暴喝惊得檐角冰凌簌簌坠地。刘备手中草鞋"啪嗒"落地,粗麻衣袖掩不住颤抖——十年前蓟县学舍同窗共读的光景,随这声呼唤劈开岁月冰层。他踉跄奔出摊位,葛巾下几缕早生的华发在风中乱舞:"伯圭兄!"
公孙瓒环首刀鞘横挡,止住刘备欲行的揖礼:"卢师门下高足,何时学得这般婆妈?"话虽带刺,掌心却重重拍上故友肩头,震落对方襟前草屑,"某给你引见个人。"刀鞘斜指身后,柳珩正驻足观望,燎原枪尖挑着的冰棱折射寒光,映出青年探究的目光。
“伯圭,这位是?”
“伯圭兄,此人……?”
"这位是涿县新任县尉柳明渊。"公孙瓒拇指顶起酒囊木塞,琥珀浆液在寒气中蒸腾如雾,"月前单枪焚匪寨的狠角色。"他忽以刀鞘叩击刘备腰间木剑,"至于这位......"
"涿县刘备,表字玄德。"青衫文士退后半步长揖及地,补丁摞补丁的袖口却露出半截《礼记》竹简,"蒙卢师不弃,曾在缑氏山中听得几日圣人教诲。"抬眸时眼角细纹微颤,似叹似笑,"如今不过市井编席贩履之徒,让柳县尉见笑了。"
柳珩几步上前,他早瞥见刘备摊前《春秋公羊传》与草鞋混堆,竹简边批注墨迹清峻如刀,此刻故意以枪纂挑起一卷:"足下履上沾的是河间黄泥,可案头批注用的却是会稽松烟墨——玄德兄这草鞋生意,怕是不够墨钱。"
刘备不卑不亢,舒展如常:"墨是恩师所赠,鞋是邻里所需,学无止境,如此方能成就大志。"他拾起被风掀乱的竹简。"就像柳县尉枪尖挑得动匪首,也压得住民生——伯圭兄方才说您焚寨时未伤及百姓,备钦佩之至。"
公孙瓒突然放声大笑,他劈手夺过刘备怀中酒囊痛饮,酒液顺银甲纹路冻成冰丝:"一个枪挑枯叶论民生,一个鞋藏《春秋》说大志!你二人倒该结拜去鸿都门学讲经!"
"伯圭兄说笑了。"柳珩燎原枪忽如灵蛇吐信,枪尖轻点刘备案头草鞋,"玄德兄这双鱼纹编法,可是暗合《考工记》'纶连五采'之术?"
刘备拾鞋的手势微滞,草绳在指间翻出朵青莲:"县尉好眼力。此编法传自亡母,昔年为卢师编履时......恰如柳县尉以枪杆丈量世道——粗看是武,细究皆文。"
南市晨钟恰在此时撞响,惊起太平道祭坛群鸦。公孙瓒环首刀鞘忽横亘二人之间:"酸够了!玄德既通文墨,明日来县衙给某誊军报。"他转头睨向柳珩,"至于你——更新涿县周边的地形图,明夜前送到南营。"
刘备躬身应诺时,柳珩瞥见他后颈旧疤——那是弩箭擦痕,绝非书生应有。青年忽将燎原枪插进冻土,自怀中摸出块错金铜符:"剿匪时得的玩意,说是能辟弩矢,如今赠予玄德,权当见面礼。"他信手抛给刘备,"可放案头镇纸,省得教流矢污了圣贤书。"
铜符入手沉如铅,刘备笑得云淡风轻:"柳县尉说笑了,涿县有伯圭兄巡狩镇守,何来流矢?"
公孙瓒眼见二人愈发亲密,自己却被忽视,不由得心生不满来,银甲忽然撞出清响,他抬靴碾碎冰面上三人倒影:"柳明渊剿匪用的是商队私兵,刘玄德读的是圣贤书——你俩再打机锋,某就把人马拉到南市来听《公羊传》,听听两位究竟有何见解?"
恰逢一旁的施粥铺子响起诵经声,穿杏黄道袍的童子捧着符水经过。刘备将铜符收入怀中,声线混入经诵:"而今天下,不算太平,各地皆有匪患,犹需柳县尉这般燎原之火。"他抬眸时,眼底映出公孙瓒甲胄寒光,"亦需伯圭兄这等镇岳之锋。"
"酸!酸倒牙!"公孙瓒骂咧咧翻身上马,银甲擦过柳珩枪尖,溅起一溜火星,"你俩趁早滚去剿匪,省得在城里祸害某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