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刚敲过,涿县南营的辕门已被积雪压得呻吟。柳珩系紧麂皮护腕,手中挑起的灯笼在朔风中晃成一点残红。校场上两百县兵默立如松——涿县南营共八百步卒,除去柳珩本人率领的五十人外,另有县尉邹靖领一百五十人,余下六百人均为公孙瓒亲自统领,这些步卒甲胄下的粗麻短褐被冻得硬挺,呵出的白雾凝在眉梢结成霜花。
"开西市坊门!"邹靖的暴喝刺破晨寂。这黑面汉子是公孙瓒从辽西带来的亲信,此刻正用刀鞘拍打士卒后背:"挨户搜黄巾符纸,头系黄巾者皆押送县衙!"
柳珩翻身上马,枪纂扫落檐角冰凌:"弟兄们随我查城隍庙一带——凡遇老弱妇孺,不得动粗。"话音未落,邹靖的冷笑已混着马蹄声传来:"柳县尉倒是菩萨心肠,军令如山不可忘!"
根据情报,他们首先要彻查的便是城隍庙的难民聚集地,除少数去闹市搜查的人以外,邹靖柳珩的部曲全数奔着城隍庙去。
庙前的杏黄幡旗在风中瑟缩,平日太平教众用于施粥的木桶早被掀翻在地。柳珩靴尖碾过冻硬的黍粒,忽见残雪中半截褪色的黄巾——布角绣着歪扭的"甲子"二字,针脚粗陋却密实。
"此处窝藏逆党!"邹靖的亲兵踹开偏殿木门,惊起梁间栖鸦。之间香案下蜷缩着个老妇,粗麻头巾滑落,露出半截黄布条。她怀中紧搂面黄肌瘦的稚童,粗陶碗里还剩一口冷粥。
"大人......我们只是讨口饭吃......"老妇颤巍巍捧起符水陶罐,褐色浆液晃出药草苦香,"大贤良师说这是祛寒的......"
邹靖的环首刀已出鞘半寸:"私制符水,妖言惑众,汝对此深信不疑亦为为虎作伥,按律——"
"且慢!"柳珩枪纂横挡刀锋,"吾观此乃葛根姜汤混了黍米,饮此‘符水’实为活命,何罪之有?"他俯身拾起陶罐,罐底沉淀的葛根须清晰可辨。
记忆忽如潮涌。那年也是在城隍庙,柳珩还拎着半扇猪肉来造访,亲眼见太平教众在城隍庙施药,黄巾汉子将最后半罐药汤喂给垂死的老乞儿。那乞儿攥着他衣角哭着:"多谢....多谢大贤良师……"
"柳县尉莫不是要抗命?"邹靖的话语中很明显透露着不满,刀尖已抵住老妇咽喉。
青年反手扯下腰间鱼符:"此妇我亲自押送县府——公孙大人要的是谋逆首脑,不是熬药的老妪,邹县尉可继续了。"
至申时搜捕毕,南市刑场已缚百余众。柳珩望着木架上那些头系黄巾的囚徒——多是骨瘦如柴的佃农、走街串巷的货郎。他们额间唯有风吹日晒的皱痕里嵌着污垢,黄巾下露出枯草般的乱发。
"哼,单涿县就足有三百多人……明渊可知这些符水用的什么方子?"邹靖抛来只粗陶瓶,褐浆里浮着葛根与干姜,"服之不过暖身充饥,竟哄得愚民卖命——这不是蛊惑人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