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灯暖长明

又笙 黑鸭鸭锁骨 3321 字 6天前

握着阿禾的手描红“月”字时,指尖总会泛起母亲教她绣玉兰时的温软触感——母亲的手指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握着她的手,一针一线,耐心至极,仿佛又回到了挽月院的窗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绣绷上,也落在母女俩的指尖。

午后便带着他们坐在桂树下做针线、扎花灯,孩子们最痴迷的便是扎兔子灯。

竹篾要选江南产的薄竹,需如母亲当年那般坐在小板凳上,借着天光细细的打磨去刺,竹篾的毛刺扎进指尖,渗出血珠,红得像落在雪地里的梅,陆纤纤也不在意,只是用嘴轻轻吮掉血珠,继续教孩子们弯折竹骨。

绒布要挑最软的素色,是陆霄昀赢来的那盏旧样式——当年霄昀的兔子灯,绒布是雪白色的,灯耳圆圆的,灯穗长长的。

孩子们总爱把自己喜欢的碎花布缝在灯底,有的是粉色的桃花纹,有的是蓝色的流云纹,每一盏都独一无二。

灯穗要用五彩丝线编,一如儿时母亲哼着江南童谣缠就的流苏,编错了线,陆纤纤便笑着拆了重教,指尖捏着丝线,轻轻缠绕,桂树下满是丝线的光泽与孩子们的笑声,笑声清脆如铃,与风吹桂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江南午后最温柔的乐章。

有次扎灯时,阿蛮举着歪歪扭扭的兔子灯跑过来,脚步跌跌撞撞,灯穗晃荡着扫过地面,沾了些泥土,发梢沾着竹屑,鼻尖蹭得灰扑扑的,像只刚滚过灶台的小猫。

“纤姐姐你看!我扎的灯,像不像你衣襟里藏的那盏?”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孩子气的雀跃,举灯的小手还在微微发抖。

陆纤纤愣住了,瞳孔微微收缩,嘴角的弧度瞬间僵住,呼吸仿佛停滞在胸腔。

她低头抚向衣襟内侧——那盏焦黑的旧灯被她缝在素布囊中,竹骨断处用细丝线缠了又缠,缠出细密的菱形纹路,像母亲绣帕上的暗纹。

绒布上的血迹早已泛成深褐,边缘还留着当年雪地里蹭的泥痕,摸起来粗糙硌手,却仍是她心口最沉的念想。

指尖划过绒布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宣和十八年的上元夜,霄昀举着这盏灯,跑过侯府的月洞院,灯穗扫过荷花灯的光晕,额角沾着薄汗,眼里盛着星光,笑着喊她“阿姐”,声音清亮如溪。

她缓过神,喉间泛起一丝哽咽,连忙低下头,揉了揉阿蛮的头,指尖拂过孩子发烫的脸颊,触感柔软温热,像摸着当年霄昀的小脸蛋。

“像,”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满是温柔,“怎么不像呢...要比纤姐姐的那盏,亮多了。”

阿蛮听了,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举着灯又跑回桂树下,和其他孩子炫耀起来,灯穗在风里晃荡,像一串跳动的星子。

入夏时,巷尾的张婆婆病了。

老人无儿无女,平日里总爱坐在门槛上,抱着绣绷做针线,绣的多是玉兰与桂花,针脚虽不如年轻时细密,却也规整。

她总爱看着孩子们在院里扎灯,会偷偷从袖袋里摸出用油纸包着的糖糕,那糖糕是糯米做的,裹着桂花糖,甜而不腻,塞给跑得满头大汗的阿蛮,看着孩子吃得满脸糖霜,老人的眼里便会泛起笑意。

陆纤纤便每日带着阿禾去送饭煎药。路过巷口的杂货店时,会买上一两颗蜜饯,是阿蛮爱吃的金橘味,放在药碗旁,中和草药的苦涩。

药罐在煤炉上咕嘟咕嘟煮着,热气氤氲了小半间屋子,带着草药的苦涩与甘草的微甜,模糊了窗棂上的玉兰雕纹。

陆纤纤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给老人读《白蛇传》的话本解闷,她的声音温柔,像江南的雨,读到白素贞盗仙草时,老人会攥着被角叹气,眼角泛起湿润。

张婆婆拉着她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纹路里嵌着常年劳作的泥垢,却带着暖融融的温度,包裹着她的手,驱散了药味带来的凉意。

“陆姑娘,谢谢你。”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满是真挚,“当年魏太师在时,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连碗热汤都喝不安稳,夜里睡觉都要竖着耳朵听动静,生怕官兵敲门抓壮丁,抢粮食。”

小主,

陆纤纤指尖微蜷,指甲掐进掌心,一丝钝痛传来,随即又轻轻舒展。

仇恨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灯影与笑语中淡成轻烟,像江南的晨雾,太阳一出来便散了。

她想起当年魏严当权时,侯府的压抑,清玄山的火光,黑风林的雪夜,那些痛苦的记忆仍在,却不再尖锐。

让眼前人安稳度日,让孤独者有暖可依,让孩子们的笑声能漫过街巷,才是对逝去之人最好的告慰——父亲若在,定会赞许她的选择;母亲若在,定会为她绣一盏新的玉兰灯;霄昀若在,定会举着兔子灯,笑着喊她“阿姐,你做得真好。”

这年上元,“暖灯小筑”里满是欢闹。

孩子们早早便换上了新做的布衫,布料是陆纤纤挑的粗布,却柔软耐穿,颜色多是浅蓝、浅粉,是孩子们喜欢的亮色。

他们提着亲手扎的花灯在院里跑着,阿禾的兔子灯耳朵歪了一边,却跑得最快,灯影在地面上晃荡,像一只蹦跳的兔子。

阿蛮的荷花灯掉了一片花瓣,仍举着到处炫耀,嘴里念叨着“这是纤姐姐教我做的。”

还有个叫阿树的孩子,扎了盏走马灯,灯里画着《牛郎织女》,转起来人影晃晃悠悠,烛光透过画纸,投在墙上,像一场流动的皮影戏。

烛火在灯罩里跳着,橘黄色的光晕温柔,将每个人的笑靥都映得暖融融的,连院里的玉兰树都似被染上了暖意,枝桠上的花苞仿佛都要提前绽放。

陆纤纤立在廊下,身上穿着件素色襦裙,裙摆绣着半朵玉兰,针脚细密,是她照着母亲的绣帕绣的,花瓣的边缘泛着淡淡的粉色,像初绽的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