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2章 狡兔死、走狗烹(下)

“陛下的隆恩,臣下感激不尽。”本尼格森低头行礼,手中的可可泛起涟漪,晃动的褐色液体里,倒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庞。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每一道痕迹,都诉说着战场上的腥风血,可如今,这些功绩却成了催命符。

临行前,亚历山大紧紧握住他的手,蓝色眼眸里盛满真挚:“您放心,禁卫军统领之位必为您虚席以待。”

沙皇掌心的温度透过羊皮手套传来,本尼格森望着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恍惚间又回到了政变之夜。

那时的亚历山大,也是这样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他,让他甘愿为其赴汤蹈火。这炽热的目光几乎让他动摇,心中那点怀疑的种子,也被暂时压下。

两个月后的伦敦港,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雨水扑面而来。港口的蒸汽起重机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是命运的齿轮在转动。副官颤抖着递上密报,声音里带着惊恐:“将军,圣彼得堡禁卫军已换帅,新统领是陛下亲卫……”

本尼格森只觉眼前一黑,信纸被风卷走,化作白色的蝴蝶,飘向浑浊的河面。河面上往来的商船悬挂着各国旗帜,在风浪中起伏不定,就像他漂泊无依的命运。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帝国的栋梁,却不知从何时起,成了沙皇眼中待除的隐患。

深夜的使馆书房,烛光微微摇曳,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窗外传来英国醉汉哼唱的《掷弹兵进行曲》,跑调的歌声断断续续,却像一把利刃,割着他的心。

本尼格森想起年轻时在俄国战场上的豪情万丈,那时的他,带着士兵冲锋陷阵,为了荣耀和信仰浴血奋战。而如今,他却被抛弃在异国他乡,无人问津。

他颤抖着铺开信纸,想要写些什么,向沙皇质问,向命运抗争。可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最终只是狠狠折断了笔杆。“写什么呢?写给那个背叛者吗?”笔杆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仿佛是他破碎的忠诚发出的悲鸣。

与此同时,圣彼得堡枢密院内,大理石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意。亚历山大用红笔重重圈住密报上本尼格森的名字,语气冰冷如霜:“通知伦敦使领馆,密切监视所有与他通信的人。一个字,都不能放过。”

年轻沙皇扫视着在座的大臣,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在权力的游戏里,容不得半点心软和犹豫。

半年后的一个雨夜,伦敦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本尼格森躺在病榻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他颤抖着拿起笔,在日记上写下最后一行字:“我这一生,终究是错付了……”墨迹未干,他的手便无力地垂落。窗外的雷鸣,仿佛是他最后的呐喊,却无人倾听。

1801年6月的圣彼得堡,涅瓦河畔的椴树缀满白花,馥郁的香气却驱散不了冬宫枢密院议事厅内的肃杀。晨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亚历山大的鎏金宝座上投下斑驳光影,年轻沙皇的目光,轻轻扫过面前的禁卫军统帅拉耶夫斯基。

“因拉耶夫斯基将军身体抱恙,即日起解除禁卫军统帅一职。”枢密院掌玺大臣的声音在空旷大厅回荡,羊皮诏书的沙沙声如毒蛇吐信。座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拉耶夫斯基只觉血液冲上头顶,眼前金星乱冒。

“这一定是弄错了!我对陛下忠心耿耿!”他踉跄着抓住大臣的锦缎袖口,勋章在剧烈晃动中撞出清脆声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映出亚历山大起身走下台阶的身影。

“库尔兰的庄园需要您这样的智者打理。”亚历山大握住他的手,却让拉耶夫斯基如坠冰窖。“待我亲自指挥大军兵抵涅曼河,与安德鲁决战之日,一定让您来执掌俄国第一军团。”沙皇指尖轻拍他手背,看似亲昵的动作,却像刽子手在试刀锋。

拉耶夫斯基急忙说道:“陛下!臣愿即刻奔赴涅曼河,哪怕只做立陶宛总督,也要为帝国守好边境!”他抬头时,额角已渗出冷汗,却见亚历山大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沙皇甩开他的手说道:“够了,这是我与枢密院的共同决议。”转身时,披风上的双头鹰纹章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拉耶夫斯基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还是皇储的亚历山大在他怀里咯咯笑的模样。

数周后,库尔兰庄园的塔楼里,拉耶夫斯基每日擦拭着望远镜。远处的地平线尽头,圣彼得堡的教堂尖顶若隐若现。

书房墙上,亚历山大肖像照依然挂在显眼处,沙皇的笑容比夏日骄阳还灿烂。如今照片蒙着薄灰,而沙皇的密探正躲在庄园外的树林里,将他的一举一动写成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