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靖难大军身后的三千庐州兵,此时也在为靖难大军的胜利而欢呼雀跃,但其中的几名主要将领却没有那么兴奋,而是纷纷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阵型最中央的杨春。
而杨春也自然感受到了这些目光,迅速变得如坐针毡起来。
这三千庐州大军已经算是残部了,但残部与残部还是有所差距的。
有的残部是真的被打得稀碎,乱七八糟的人捏合起来,在一个强势或者窝囊的领导人之下乞活混日子。
有的残部则是保持了基础建制,保留了各级军官,甚至保留了些许士气,只不过由于伤亡过于惨重,而不得不暂时蛰伏而已。
在两淮大败之后没有四散而逃的庐州大军自然属于后者。
也因此,庐州大军,尤其是中低层军官在面临某些事的时候,想法与寻常宋军是不一样的。
说句难听的,对于这三千庐州大军残兵来说,我有勇力,有志气,凭什么跟着你杨春在巢湖里面吃水草?不就是因为你保证在某一天会反攻回去,带着大军去杀金贼吗?
然而现在决战已经开打,各路名师大将都在战场上拼命,统制官一级的军官都战死好几个了,可庐州大军在你杨春的带领下,就如同个缩头乌龟一般跟在靖难大军屁股后面捡些残羹剩饭,这特么合理吗?
“辛将军有令,令庐州大军注意阵列!莫要掉队!”前来传令的军使来到庐州大军的前锋范山硕身前,大声说道。
范山硕胖大脸上肥肉颤了颤,拉住军使的手:“这位兄弟,辛将军或者刘都统那里,就没有让俺们参战的军令吗?”
军使摇头:“无有。”
范山硕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难道我们这三千兵马,只能在如此大战的战场上看着吗?”
军使嗤笑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觉得胳膊上猛然一紧,回头只见范山硕怒目圆睁:“你这厮笑什么?”
军使也不怵,在周围数名将领怒目而视的目光中昂然说道:“庐州大军与我靖难大军只是合军,虽说你们杨知州听从都统郎君的号令,却还是可以自行其是的。没有军令,难道不会请战吗?!充他妈什么英雄好汉?!”
范山硕怒火中烧,却又在瞬间泄气,放开了大手。
军使再次冷笑两声,拨马行进两步后,回头对范山硕大声说道:“范将军!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得先看得起自己,做出能对得住自己的大事才可以!”
一句话说罢,军使飞奔离去。
范山硕狠狠的一锤手心,对周围的军将说道:“不成,俺得去找一趟知州。周二,你暂为先锋!”
说着,范山硕骑着他那匹尤为巨大的战马,向中军而去。
少顷,他就见到了杨春,并且在第一时间滚落下马,跪下抱住了杨春的马腿:“知州!请战吧!就算不能全军上阵杀贼,也应该分些兵马去参战,总不能如此坐视诸军奋战吧?!
即便俺们不要脸,也不要赏,这一战打成这样,却是要上史书的,若是真的因为庐州大军畏战而落败,使得两淮不属国家,来日史书上要怎么写知州啊?!这可是千载骂名啊!”
说罢,范山硕直接嚎啕起来,引得杨春身侧的数名军将齐齐勒马止步,一齐来看。
然而这些军将却不是在看范山硕,而是看向了杨春,似是在等他作什么抉择。
饶是身处大军之中,为一路大军的统帅,杨春还是瞬间觉得有些狼狈,在数道目光中,只能艰难出口:“范大胖子,难道你也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范山硕闻言更加嚎啕:“知州担心的,无非就是俺们大败之后战力不成,上阵之后伤亡惨重。可知州有没有想过,若是此战败了,那么庐州大军哪里还会有伤亡一说,肯定会全军覆没的!”
杨春强笑道:“如今靖难大军已经将武平军击溃,此战如何会败,你……”
“知州!”范山硕大声打断了杨春的言语:“兵凶战危!兵凶战危啊!没有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败谁能说清楚?眼看大胜的局面,莫名其妙的败了,知州从军多年,难道就没见过吗?
而若是各路大军真的大败,咱们庐州大军难道还真的能力挽狂澜不成?”
杨春猛然吸了一口气:“那范大胖,你的意思是?”
“无论去哪里,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参战。”范山硕站起身,抹了一把脸正色说道:“到哪里都可以,只要杀金贼就成,不过知州要速速作决断!速速参战!”
“你们……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杨春询问周边数名将领,得到准确回答后,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惶恐,只能回头看向一人:“何大管,我心已乱,你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何伯求手指轻轻抚着挂在马上的熟铜锏,说真的,原本他都已经预备着劝说一次不成之后,直接劫持这名军头,然后强行下令进攻了。
身为靖难大军的后勤大总管,因为要输送辎重粮草,何伯求与庐州大军也接触过许多次,他的许多亲信也已经与庐州大军的将官们混熟,此时也早就开始了串连与说服。
然而何伯求却没有想到,他这里还没有发动,范山硕这种杨春的心腹大将都按捺不住,主动请战了。
倒是省却了一番手脚。
“杨知州如果想要做些什么,现在就派遣军使向都统郎君请战,去掀了金军大营!”
何伯求并不废话,直接指了指两三里外的金军龟山大营,随后对杨春正色说道:“杨知州,金贼主力大军皆在外围作战,我身为靖难大军之人,若是让庐州大军去迎战金国正军,难免有以邻为壑之嫌。
但此时金贼大营之中皆是签军民夫,若杨知州还不敢进攻,那么也就休怪天下人耻笑了。”
杨春脸色一白,随后一红,犹如血气上涌一般,就要立即下达命令。然而何伯求却是再次拉住了杨春:“杨知州,金贼大营里肯定有金帛财货,粮草辎重,这些还得战后按功劳分配。大营中被掳掠的女子,一定要秋毫无犯,否则就莫怪都统郎君在战后算总账!”
这件事很重要,因为按照宋国不靠谱的军政能力,谁也说不准赏赐到底会有多少,到时候就得需要缴获来犒赏士卒。
杨春重重点头,随即让军使告知辛弃疾,庐州大军立即参战。
片刻之后,庐州大军转向,向着金军龟山大营杀去。
金军大营自然不是没有留守,虽然都是签军,但人数高达两万,其中还有万余签军是从中原山东征发的,并不是杨春的两淮老乡,战力与寻常宋军不相上下。
更别说大营之中还有老将完颜奔睹坐镇,再配上修建完整,规制齐全的营寨,可谓一个难啃的骨头。
然而站在望楼上的完颜奔睹见到庐州大军转向杀来,心中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这种战场上,凡是想要主动做些事情的军队都是不可小觑的,即便是手下败将,但鬼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了哀军?
关键是大营中的精锐野战军都已经出营厮杀去了,以至于完颜奔睹手下就两个谋克的马军亲卫,根本没有办法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守。
这种丧失战场主动权的形势,让这名经历过灭辽灭宋战争的老将十分不自在。
完颜奔睹看向东方,长叹之后喃喃自语:“看来只能看陛下那边的胜负了。”
正在围攻虞允文的完颜亮此时同样也有些头痛。
这时虞允文所率的淮西大军其实已经身处劣势,然而金军就是他娘的攻不进去。
前军李子远部与后军戴皋部都已经被彻底击溃,若不是张小乙率两千兵马与蒲察世杰拼命,淮西大军已经陷入了两面夹击的局面。
事实上,淮西大军这三千兵马也是有些摇摇欲坠,然而在完颜亮亲自率军猛攻中,淮西大军却是坚持住了,甚至将逃回阵中的前后两军组织了起来,列成了第二道防线。
双方几乎处于谁都奈何不了谁的阶段。
就在这关键时刻,宋金两方的援军几乎同时到达。
宋国这边,刘锜与李显忠这两名老将整饬出了一千骑,一千步,亲自率军,向着战场中央而来。
金国这边,威胜军第二将娄薛率领二十六个谋克,同时也是威胜军最后的机动力量,来到了战场,迎面就碰到了宋国援军。
双方连列阵都来不及,立即就地开打。
两片战场的距离只有几百步,混战立即就波及了过来。
如果这样持续下去,乱战的结果到底是怎样,那真不好说。
但娄薛带来的却不只是养精蓄锐的援军,还有养精蓄锐的战马。
完颜亮迅速下令,让合扎猛安与威胜军第一猛安全都将疲惫不堪的战马换下,随后留下些许兵马牵制淮西大军,完颜亮则是率领千骑向着宋军援军包抄而去。
金军见到金吾纛旓当先而来,俱是精神大振,奋力发动猛攻。
可怜刘锜与李显忠这两名成名许久的大将竟然被一击而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