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开始鸣叫时,九月在村口榕树下再次回头。老屋的轮廓已溶进暮色,唯有外公的咳嗽声追着风,沙沙地掠过她装满习题集的帆布包。书包侧兜的矿泉水瓶突然叮咚作响——那是今早特意留下的,瓶身上她用圆珠笔写着:0.1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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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星期一的晚自习,九月正在默写“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班主任举着老式诺基亚冲进教室,“九月,有你家里人给你打的电话,说有急事,你赶紧出来接一下……”九月圆珠笔尖突然打滑,在作业本上划出长长的蓝色弧线。后排男生发出窃笑,九月慌忙用橡皮去擦。
九月立马从位置上跑了出去,在走廊她接听了电话,却听见听筒里传来小舅舅沙哑的声音:“你外公……走了……”
教室后墙的高考倒计时牌突然发出细微的裂纹声。红色数字“248”开始扭曲,像被暴雨冲刷的朱砂,一粒粒跌落在墨绿色地砖上。九月的视线追着那些破碎的光点,看见去年夏天外公蹲在葡萄架下,用火钳夹碎冰块放进酸梅汤里,冰晶在搪瓷缸里折射出同样细碎的光。
“什么时候?”九月攥紧塑料笔壳,指尖抵着笔夹凸起的金属片。上周日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老人坐在竹椅里,她和外公在院子里聊了很多事情。蝉鸣穿过纱窗在他花白的鬓角打转。当自己说要返校了,外婆往书包侧袋塞了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外公还让她拿出来,枯枝般的手指在蛋壳上反复描画,铅笔芯在粗糙天表面刮出沙沙声。
“今天凌晨,睡梦里走的。”小舅舅的呼吸混着乡间特有的泥腥气,“昨天你在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很不舒服了,硬是不让告诉你。”晚风忽然灌进衣服,九月校服口袋却沉沉下坠。那个用草纸包着的鸡蛋隔着布料硌着肋骨,铅笔写的“加油”正在被体温慢慢焐热。
走廊传来值周老师的高跟鞋声,班主任轻轻按住我发抖的肩膀。倒计时牌的残骸还在往下掉数字,有同学惊呼着去扶。此刻九月手心的潮湿如此相似。
“家里是出什么事情了吗?”班主任接过九月递过来的手机。
“我外公去世了……我想马上请假回去……”
办公室的挂钟敲响第八声时,九月正盯着班主任钢笔尖上悬垂的墨滴。墨汁坠落在请假条“与逝者关系”栏时,在“外祖父”三个字上绽开黑花,像极了上周数学卷最后那道被打叉的压轴题。
九月拿着请假条来到了教导办公室,那盏日光灯突然闪烁了一下,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九月看见教导主任的影子抬起手,很快落下签章。练习册从九月颤抖的指间滑落,露出夹在扉页的糖纸。
“请假两天真的够了吗?”教导主任的声音混着茶香飘来。
“够了,明天就出殡了。我在外公家再多呆一天,周三我会回校上晚自习的……”
“去收拾书包吧。”教导主任的声音像浸过温水,“记得看看今晚的星空,猎户座腰带会特别亮。”
九月摸着口袋里圆珠笔新刻的凹凸——方才无意识间,竟把蛋壳上的“加油”拓印在了笔杆上。那些歪扭的刻痕正随着脉搏跳动,像老人临终前未能说出口的牵挂,正在穿越最后一场秋雨,轻轻叩打九月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