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坟前青石上的菌丝图样已完全显现。九月将燃烧殆尽的笋衣灰烬撒向竹根,那些带着火星的灰屑刚一触地,整片竹林突然安静下来。十八岁的少女站在新坟与苍穹之间,听见地下传来竹鞭顶破岩层的闷响,而她的影子正在菌丝绘就的篾器图样里,长成第三十六道青竹色的年轮。
(八)
外公葬礼结束,回家路上,九月出村口,九月望着那片熟悉的田野,稻谷在风中轻轻摇曳,可往昔和外公一同劳作的画面,如今却刺痛着九月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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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口,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还倚在墙边,车座已经破旧不堪。小时候,外公总爱骑着它,九月坐在后面,后面还驮着一捆柴或是刚从街上上买来的生活用品。一路上,车轮碾过乡间小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我童年里最熟悉的声音。如今,三轮车还在,骑车的人却已不在。
走进院子,那只老黄狗摇着尾巴迎上来,眼神里满是期待,似乎在盼着外公像往常一样,从屋里出来摸摸它的头。可它等来的,只有九月无声的泪水。院子里的鸡群在角落里啄食,外公生前总是一大早起来,去鸡窝捡鸡蛋,然后给我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如今,鸡蛋还在,做蛋羹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屋内弥漫着一股柴火和泥土混合的气息,这是农村独有的味道。堂屋的墙上,挂着外公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眼神里透着对生活的热爱。照片旁边,是就九月和外公的合照,我骑在外公的脖子上,笑得一脸灿烂,外公也咧着嘴,脸上的皱纹里都是幸福。九月的手指轻轻划过照片,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照片里外公的面容。
九月走进外公的房间,以前外公亲手编织的草席不见了,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不见了,属于外公的一切仿佛消失了。
厨房的灶台上,放着外公常用的铁锅,锅底被柴火熏得乌黑。以前,每到农忙时节,外公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在灶台上生火做饭,为一家人准备一天的能量。锅里煮着的玉米粥,香气四溢,那是家的味道,是外公的味道。现在,灶火已灭,饭菜的香气也消散在风中,只剩下九月对着空荡荡的灶台,独自哀伤。
走出屋子,九月来到院子后面的菜园。菜园里,豆角、黄瓜、西红柿长势正旺,这些都是外公辛勤劳作的成果。曾经,九月跟着外公在菜园里除草、浇水、施肥,他手把手地教九月辨认各种蔬菜,告诉九月,它们的生长习性。如今,蔬菜依旧翠绿,可劳作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熟悉的一切,泪水再次模糊了九月的双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农家小院,因为外公的离去,变得如此寂静和陌生。虽然亲人的安慰声在耳边响起,但心中的那份空缺,却怎么也填补不上。九月知道,外公已经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远远地看着我,而他对九月的爱,会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留在九月的记忆深处,伴九月走过未来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九)
晨雾还未散尽的时候,九月已经踩着露水来到坟前。昨夜新插的竹香竟已抽出嫩叶,青烟缠绕着翡翠色的芽尖,在潮湿的空气中织成纱帐。她伸手去拂,指尖却穿过某个冰凉湿润的实体——整片竹林的露珠突然开始坠落,千万颗水珠在半空折射出外公不同时期的样貌。
供桌上的变化更令人心惊。昨日裂开的竹筒酒完全被菌丝吞噬,金色菌丝爬上青石表面。那些菌丝网络在晨光中闪烁,像用金粉重描的瘦金体墓志铭。
山雀的鸣叫从东南方传来,这次是整群灰蓝羽翼掠过林梢。鸟群振翅的声波震落层层竹叶,叶片在触地瞬间化作细密的篾丝。九月弯腰拾起一束,发现每根篾条断面都呈现年轮状纹路——二十年竹海生长的记忆,正以这种方式具象化地铺陈在她脚下。
竹根处传来黏稠的涌动声。她拨开沾满露水的蕨类植物,看见昨夜燃烧的笋衣灰烬处,竟有琥珀色竹汁从地下渗出。这些浓稠的液体在盘根错节的竹鞭间流淌,渐渐汇聚成外公常用的那把篾刀的轮廓。当刀柄最后一滴竹汁坠落时,整片竹林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破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