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雨

灯熄灭之时,这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徐爱媛不敢再抬头往里看,仿佛这房子被某种邪恶的东西所侵占了。而就在她关上门的时候,一根黑色的羽毛从门缝中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了出来,上面沾着的水滴映出点点红色的光斑。

徐爱媛的步子走得很急,雨点拍打在伞面上不断地发出啪啪的声音。此时路面上已经开始积水了,一个个水坑里倒映出的灯光绚丽多彩,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就连她手中透明伞的褶皱和折痕上面也沾上了粉色、绿色和蓝色的光。在红绿灯短暂的倒数中,人们快步地在斑马线上行走,在一个个小水坑中踩出水花。雨伞之间相互剐蹭,让徐爱媛不时地趔趄。在走到对面的街口时,徐爱媛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透过透明伞向那栋摩天高楼的顶层仰望。那里除了黑暗,别无他物,就连楼顶闪烁的红灯也熄灭了。

就在她想离开这里,走向地铁口的时候,她看到在斑马线的正中央蹲着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好奇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不时用手指去触碰,而地上的那个东西,是一只黑色的鸟的死尸。

红绿灯的倒数结束,可女孩却依旧蹲在那里,像是没有注意到身边无情的铁皮怪物。徐爱媛伸出手想要呼唤她,可车流的呼啸却淹没了她的声音。当人行绿灯再次亮起时,女孩已经不在那了,地上的那具死尸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根黑色的羽毛在水坑中不停地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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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再一次入了那邪恶的梦,徐爱媛感到浑身冰冷,可是再睁开眼以后却不记得她到底又从何种黑暗中逃离了出来。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刺眼,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待到这种模糊散去,她才发现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面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甜,一个是穿着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原来她在车上睡着了,而这地铁列车又因为一些故障需要检修,所以临时停下了。

出了车厢以后,便是此起彼伏嘈杂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不知何时,身边的人都开始戴上口罩,也开始保持社交距离。在看到地铁上贴着的防护病毒的标语时徐爱媛这才想起刚才广播里所说的流感。

地铁列车停下的站虽然距离医院和旅游景点只有两站地,但这里却十分的荒凉,看不见高楼大厦,只有错落排列的低矮自建房和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残破的旧楼。昏黄的灯光下坠落的雨滴清晰可见,一个个砸碎在污浊的水坑里,显得有一丝说不清的凄凉。

一路上小甜都很沉默,紧抓着徐爱媛的胳膊藏在她的伞檐之下,也许是这里的黑暗和荒凉让她感到有些害怕。可当她们走到某个路口的时候,小甜却停下了脚步。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徐爱媛发现在一条狭窄小巷的路灯杆下,有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妇人。这妇人跪在地上,冲着灯杆下一个不知名的神像和香炉不停地叩拜,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东西。妇人的道袍和头发已经全部被打湿,雨水不断地在顺着她灰白的发丝坠下,可那香炉里的香火却还在燃烧着,笔直的白色的烟在昏黄的灯光下无比清晰,直到上升至灯光所照不到的黑暗里才彻底消散。

“那是这一片的神婆。”小甜说,“之前为恐怖场景取材的时候我经常会到这边来。这一片是海贝有名的无主之地,政府不管,开发商不看,就连普通的年轻人也不会到这边来。这片地方就是给那群‘历史遗留问题’的安家之所,其实也就是一片给活人用的坟地。这的人大多数都封建得很,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能说出一些可怕的民间鬼怪故事,而那个老太太就是这片地界里最神叨叨的人。因为老太太姓刘,所以这的人都称她为‘神刘’。据说这神刘年轻时候是某个道观的道长,后来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被驱逐,最后落到这般境地。还记得咱去年做的诡秘人物志系列的视频吗?有一期就是她。”

徐爱媛低头思索着,像是有了一些印象。视频博主的职业习惯让她本能地拿起随身携带的相机开始拍了起来。

“不走近看看吗?这可是个不错的素材。”徐爱媛说着,就捧着相机想要上前,却被小甜给拦了下来。

“别了。你看她那样子,指不定是在举行什么古怪的仪式。万一拜的是大仙、黄皮子什么的我们可就惨了!”小甜说。

“都是从黑暗线里走出来的人了,还怕黄皮子?”徐爱媛略带一丝嘲讽地说。

小甜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副难堪的样子。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徐爱媛在这里站得有些冷了,便轻笑一声,牵起小甜的手离开了。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少的病房里面都已经熄了灯。虽然师姐房间的灯还在亮着,但师姐却攥着电视的遥控器睡着了。徐爱媛走到电视旁边按下开关按钮,病房里一瞬间就静得只剩下了噼里啪啦雨点拍打着窗子的声音。虽然街对面海洋世界游乐场的灯光还在亮着,但那里却看不见一点人影。尽管如此,欢快的音乐还在响着,混杂在雨声中显得有一丝诡异。

“说是让我们回来,和我们就这本书探讨一下古书籍的翻译,结果不等我们回来她就睡着了,这下可怎么办?我们要回去吗?”小甜问。

徐爱媛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和丝毫不见小的雨,叹了口气:“再回去的话,衣服怕是都要湿掉了,就先在这里住一宿吧。如果半夜师姐醒了,看见我们也不至于感到孤单。”

“好,正好我也有些累了,那我们就早点休息吧。”小甜说着,就把脱下的衣服和师姐的书都放到床头柜上,将灯关上了。看着那本陈旧的书,徐爱媛又想到了那根黑色的羽毛和斑马线上的女孩,于是将那本书捧在手里,借着一盏小夜灯的光开始翻看起来。

“小甜,你是不是懂拉丁文来着?要不你先帮我看看这本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徐爱媛说。

“爱媛,已经很晚了,你也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翻译工作就留到明天吧,好吗?快,把衣服脱了,我们睡觉!”小甜撒娇似的躺在床上抱着徐爱媛的腰说。

徐爱媛只是笑笑,将小甜的手放到一边:“你先睡,我去楼梯间里抽根烟。”

楼梯间里虽然开了窗子,但依旧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便是徐爱媛指尖旁一点可怜的火光。一根接着一根,她的疲倦感就犹如火光尽头消散的轻烟一般渐渐消退了。她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入梦,她害怕再次梦到一些可怕的东西,又或是想起黑暗线里所经历的一切。可是她越不去想,那些扭曲的艾尔维诺文字就越像是饥饿的虫子一般往她的脑子里钻,最后她竟然发现黑暗中的那点火光竟然开始颤抖了。

就在那点火光即将燃尽之时,一声奇怪的犬吠唤亮了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循声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在学着狗的样子叫着。那男孩四肢着地,口吐着舌头,围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欢快地转着。那女孩披散着自来卷的头发,面带笑容,坐在上一层的楼梯上,用一种只有醉了酒以后才会有的迷离的眼神盯着徐爱媛看,仿佛她是一个珍奇之物一般。

女孩开口说了话,但那语言十分奇怪和扭曲,是徐爱媛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就好像这种语言并非属于人类一般。那男孩听了这种语言,就仿佛收到了某种命令,趴在女孩的身边将头伏在她的腿上,像一条对她绝对服从的忠犬。

女孩再次说了一长串话语,但徐爱媛一个词都听不懂,只见得那女孩越说越高兴的样子,越说眼神也越加迷离,最后那女孩抬起手指了指徐爱媛,说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词:

“MUUDAINEESLUUINALS”

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徐爱媛的瞳孔瞬间放大,全身都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是听到了某种凡人所不该听到的词汇。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的潜意识却在告诉她,这是艾尔维诺语,是那本疯狂禁忌之书上所使用的语言。

徐爱媛想要开口向那个女孩问些什么,可那女孩却将食指竖在了赤红如鲜血的唇前,拍拍男孩的头,将指尖指向了窗外医院楼后没有半点灯光的黑暗。男孩犬吠了一声,随即撞碎玻璃跃了出去。尽管这里是二十三楼,但楼下传来的尖叫声却依旧清晰。在一束束手电光里,男孩那绽开的皮肉与流淌出的鲜血在雨中竟反射出了诡异的色彩。

“爱……媛……”

女孩仿佛是在叫她的名字,可当她回过头的时候,楼梯间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只剩下那可怜的火光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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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目击证人,徐爱媛被理所应当地叫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待到一切结束的已经是入了午夜,她站在公安局的门口看着还在下个不停地大雨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是医院,还是工作室?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撑着伞往医院的方向走了。

地铁依旧是停运状态,从地铁口往下面望去,灯光不时闪烁,仿佛故障的不再只是某趟列车,而是整条线路都出了毛病。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徐爱媛还是选择步行,这样至少能让她的头脑清晰一些。

她不断思索着那个红衣女孩所说的艾尔维诺语言和对她的呼唤,但无论怎么想,她的脑子里都无法浮现出一个可以解释得过去的答案。正想着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小甜所说的那片“无主之地”。这时那个神婆早就不在那里了,徐爱媛想要补拍刚刚没有拍下的镜头,于是便凑近了一些,却发现灯杆下的神像和香炉被某种东西给踏碎了,地上撒着的潮湿的香灰上还隐约留着一个类似于犬类动物的爪印。她不知道踩碎神像和香炉的东西是什么,但从爪印的轮廓大小和深度来看,这东西绝对有着和它体型不相配的巨大力量。

突然间,她听到巷子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了一串犬吠声,那犬吠并不像她曾经听到过的那样具有攻击性,而是像一种召唤,在引导她向黑暗里走去。徐爱媛望着那黑暗,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向里面照去,却什么都看不见,仿佛面前的这团黑暗是一个实体,将她投照进去的光给吞噬掉了。在经历过黑暗线事件以后,她就不再那么向往探索黑暗了,所以她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准备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可就在她转过身时,那扇深蓝色的门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雨声、犬吠、连绵不断的抓挠声,她被再次拉到了噩梦中空荡荡的病房。她面对着那扇门,似乎毫无选择,如果不打开这扇门,她也无法离开这个诡异的空间。于是她将那扇门打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数不尽的一模一样的病房,每一个病房里的那扇蓝色的门都在同一时间被打开,所有的空间就像是深渊镜中无限循环、永无止境,而唯一没有被循环的东西,就是她。

一阵孩子的哼唱声从她的背后响起,那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歌谣。她回过身,发现原本空荡荡的病房里此时竟贴满了孩子的蜡笔画,一张挨着一张,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有的是黑色的河流,有的是姿态怪异的雕像,有的则是一本红色封皮的书。而在病床的后面,有着整个屋子里最大的涂鸦,上面画着蓝色的大雨,长着三个头颅张着嘴的大狗,通体灰蓝蜷缩成一团的狼,成堆的无法分辨的红色物体和居于正中央的高大的黑团。也许这幅画在表达什么,也或许只是某个孩子奇怪的涂鸦,但徐爱媛看着这幅画,一股莫名的恶心和恐惧就从她的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来。她盯着正中央黑团那双猩红的眼睛,似乎听到了那孩子的歌谣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墙上的图画变成了一个蠕动着的漆黑的洞,她站在洞口无比恐惧地想要将视线移到别处,可是她全身僵硬,连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那漆黑的洞在她的眼中无限地蔓延,一瞬间她仿佛穿越了无数她所无法理解和无法用清晰理智观测的境界,也许是虚空、混沌,又或是地底深渊、人类还未发现的几亿光年以外的未知空间。然后,她看到了那扇深蓝色的门,长着三个头颅、立**万骸骨之上的可怕怪物,浑身苍蓝、爪子上戴着镣铐的凶猛巨犬,以及门后不可名状、每一刻都在产生无尽变化的活着的黑暗。最后,她在那黑暗存在的猩红的双眼中看到了她自己,手捧着那本禁忌的奥瑞吉诺之书与褪色了的枯萎的花,以及透过黑色洞口正在观测这一切的另一个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为了循环的一部分,她不敢去验证,也不敢回头去看门后的深渊,黑暗的视野还在不断地在她的视网膜上延伸,用扭曲的图像充斥她的大脑。最后她终于在这个噩梦中丧失了理智,在连绵不绝的犬吠和歌谣声中彻底疯掉了。

火星在她的指根处燃尽,烫出了一个浅显的伤痕,她也因这疼痛从噩梦中抽离了出来。她再次坐到了工作台前,面前铺着奥瑞吉诺之书和《艾恩斯笔记》。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作室的了,但她肯定在她回来以后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雨水已经从窗子下蔓延到她的脚尖。

此时天已经亮了,可雨依然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雨水拍打树叶发出的另一种沙沙声像是千百万个灵魂的声音所汇聚成的咆哮,听得徐爱媛不时害怕地打冷颤。

插上充电线以后,徐爱媛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就如同轰炸一般,而这些消息全部都来自于小甜。看着这些不断跳动的消息,徐爱媛有些犹豫,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脚下冰冷的雨水让她有些许清醒了过来,才将手机抓起。

也许这流感是突然间变成了可怕的疫病,又或许只是徐爱媛并没有过多地去关注这些事情,忽略了这其中的过程,此时海贝市为应对这种不知名的疫病已经启动应急措施,将整座城市全部封锁了。而在这已经被封锁了的城市里,各大医院也都作为危险程度最高的“红区”和隔离区纷纷封锁了起来。就在徐爱媛看到消息的这一刻,师姐所在的医大二院还没有封锁,于是她急忙拨通了小甜的号码。小甜的声音虽然急促慌张,但面对徐爱媛还是尽量保持了理智。在得知徐爱媛要收拾东西前往医大二院的时候,小甜的理智就顿时荡然无存,几乎是叫喊着让徐爱媛不要过来,在家里备好生活用品躲避疫病。在电话中徐爱媛除了小甜的呼喊外,似乎还听到了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和呼吸声,像是师姐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疫病的影响。徐爱媛口头答应着,挂断了电话,可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她走到窗口向外看去,即使是闹市区,此刻也已经看不到了半个人影。

她想抽根烟来冷静一下,可是手却颤抖个不停,最后烟掉到地上的雨水中沾湿了。她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这雨水旁多出了一串令人难以察觉到的脚印。这脚印很小,五个指头和脚掌清晰可见,像是某个孩子曾在这滩水上走过。她僵在那里,顿时感到一股恶寒,渐渐地,在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中,她听到了噩梦中的那个诡异的歌谣。

“MUUDAINEESLUUINALS,YUSAUTLEETI,YUSAUTFUKAN……”

徐爱媛听到这种语言顿时感到喉咙一紧,仿佛被某种力量扼住了一般无法呼吸。她不敢抬头,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相机就放在不远处的地上。她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悄悄地将相机拿起,将镜头对准了她所不敢抬头看的方向。在相机的屏幕上,是一个站在另一个窗户边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手中握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黑色玩偶,口中不断地唱着那诡异的歌谣。突然间,那歌谣停了,徐爱媛手中的相机也因为极度的紧张而脱手,在地上砸出了一声巨响。徐爱媛恐惧到了极点,紧闭双眼将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此时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猛烈的心跳,就连沙沙的雨声都变得有些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她感觉到刺骨的冷了,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仿佛刚刚的那个蓝裙女孩是她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幻觉,都是幻觉……这一切都是黑暗线留下的后遗症,都是我自己的臆想!小甜……我得去看小甜,小甜不能待在医院里!奥瑞吉诺之书,《艾恩斯笔记》……小甜懂拉丁文,把书给她看,一定有进展!”

徐爱媛自言自语地将《艾恩斯笔记》装进背包,匆匆忙忙地走到工作室的门口,背对着屋子关上了门。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捡起那支被沾湿了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霉腐烂掉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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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师姐添置一些补给品,徐爱媛绕路到了一家她常常光顾的商场,进了地下超市的门,徐爱媛就被一种莫名的混沌给包围。超市里面的人们如同捕猎的鬣狗一样疯抢着货架上的一切东西:卫生纸、压缩饼干、泡面、水,而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有些人还在趁乱行着不法之事,粗暴而无道德地掠夺、偷窃。徐爱媛从未见过如此的混乱,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所有人的理智全部都抽走,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暴力和冲动。

她站到一个又一个货架前,可它们全部都是空荡荡的。她深知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落得空手而归,于是便装好随身的相机,也化身为一条鬣狗冲进了人潮之中开始粗暴地“撕咬”,可她被束缚住的野蛮终究比不上其他人的疯狂。渐渐地,她的目的从掠夺一些补给品变成了逃离这片疯狂之地。待到她冲出重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团糟,头发也被抓得乱蓬蓬的,仿佛她此刻是个被捉了奸扒了衣服示众的贱人。可即使变成了这副摸样,她也只是从别人的购物车里抢到了两包压缩饼干、一包泡面和一卷被抓破了的卫生纸。

就在她挤到柜台前准备结账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叫骂声。回头看去,那是两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在不依不饶地对骂,至于理由,徐爱媛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了。本来想着这种冲突在众人的扫货狂潮中并不会持续多久,可出乎徐爱媛意料的是,原本只是两个人的对骂竟不知为何演变成了几个人、十几人、最后成了数十人之间的战争。人们一边叫骂着,一边拳脚相加,直到有一个人拿起货架上的水果刀,场面自此彻底失控了。鲜血、皮肉、断肢,叫骂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徐爱媛已经分不清这里是超市还是一种野蛮的地狱,她只想快一些离开这里。可就在她匆忙扔下钱抱着东西准备跑的时候,一串女孩的笑声就从那片混乱之中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那是她在医院楼梯间所见到的红裙女孩,她此时正坐在一个高高的货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混乱的战场,就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杰作。

“爱媛……”那女孩注意到了她,眼神从激动变成了陶醉和迷离,仿佛她在那女孩的眼里就是绝世的佳酿,又或是精致到极点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女孩慢慢地用赤红如血的舌头舔舐着嘴唇,抬起手指向了她,而就在这一刻,超市里变得寂寥无声,能听到的只有音响里还在苟延残喘的乐曲和某些人血流不止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争斗,脸上挂着一种诡异到了极点的微笑盯着徐爱媛。渐渐地,他们脸上的五官和皮肤就如同被腐蚀了一样慢慢融化,最后剩下一片看不见底、望不到头的黑暗,而在这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往外蔓延。徐爱媛的大脑一瞬间仿佛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一样剧痛,就好像他们脸孔中的东西要钻到她的脑子里一样。忍着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感,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以毕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