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万条活生生的性命,七万张曾经鲜活的面孔,七万份沉甸甸的托付。
他们从鹅城血战走来,在韶关城头死守,在海岸线上用血肉之躯阻挡钢铁舰船,最后,在这南岭的咽喉,用骨头和热血硬生生磨钝了阿南惟几这把凶刀的锋芒。
如今,撤下来的,只有这一万五千余个伤痕累累、几近破碎的躯壳。
无数的“老黑”、“狗蛋”、“王铁柱”……永远留在了这片被血浸透的山岭,化作了隘口上沉默的岩石,化作了南岭深处呜咽的风。
这份惨胜,是用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换来的。
陆川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抽回自己的手。
他站直身体,背对着帐篷门口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胜利晨光,面朝着行军床上那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铁骨军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和药味直冲肺腑。
然后,他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指尖稳稳地抵在了自己染满硝尘的太阳穴旁。
一个标准的、带着千钧之力的军礼!
没有言语。
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敬意,所有的承诺,都凝聚在这无声的军礼之中。
他的肩膀绷得笔直,如同山岳。他的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轮廓,无声地滑落,砸在脚下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帐篷外,胜利的欢呼如同怒潮,一浪高过一浪。
阳光终于刺破了最后的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泼洒在硝烟渐散的南岭群峰之上。
汨罗江,这条流淌着千年楚魂的河流,此刻成了阿南惟几第11军最后的囚笼。
浑浊的江水被炮火反复撕裂,漂浮着肿胀的尸体、破碎的船板、翻白的肚皮和散落的文件,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
被压缩在狭窄南岸滩涂和几处残破村庄废墟间的日军残兵,早已失去了“皇军”的体面。
土黄色的军装被泥浆、血污糊得看不出原色,士兵们如同行尸走肉,在泥泞中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