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钱号

东宫书阁的冰鉴已换过三回,赵桓仍觉青瓷盏里的紫苏饮子透着暑气。他望着檐角铁马在暮色中晃出残影,忽听得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太初皂靴上沾着火药末,袍角还带着军器监的松烟味。

"殿下恕罪,臣刚在广备攻城作试新式火炮..."陈太初才要行礼,太子已抓起案上《钱引通论》抄本,泛黄的麻纸边沿被汗渍浸得卷曲。

"元晦你看!"赵桓指尖点在"月息二分"字样上,松烟墨被蹭出一道灰痕:"昨日三司使来报,说汴梁钱庄若真按此法,光保底金就要八十万贯!偏生父皇将你外放..."

陈太初接过宫婢递来的冰帕子,在青石砖上按出个水印圆痕:"臣离京前,倒在大相国寺兑了三百斤雪魄糖。"他摘下腰间鎏银算袋,倒出枚刻着"壹佰斤"的竹符糖引:"殿下可知今早糖引在黑市兑价几何?"

窗外蝉鸣突然尖锐起来。赵桓瞥见竹符上烙着的漕帮暗记,忽想起上月巡城时,见曹门大街的波斯商人用整匣银币换糖引的场景。

"臣算过,大名府榷场岁出糖引十二万斤,若以三成作保底..."陈太初蘸着残茶在花梨木案几上勾画,水痕映着透入窗棂的霞光,竟似幅流淌的金线舆图:"先在河北东路设钱号,存钱者得糖引,持引者可在汴梁兑银钱,如此两头生息。"

暮鼓声从景龙门方向传来,惊起池畔白鹭。赵桓摩挲着抄本边沿的齿痕——那是三日前李清照入宫献词时,见着草稿激动咬下的。他突然压低声音:"赵明诚当真靠得住?"

"明诚兄在青州平抑粮价时,敢从漕帮借船运米。"陈太初推开格扇,荷风裹着水腥气扑面而来。他指着太液池畔某盏灯笼,光晕里隐约可见"赵府"二字:"您看,此刻李易安正在教坊司排演新词,她夫君却在..."

话音被夜枭啼叫截断。赵桓忽然抓起糖引按在《千里江山图》摹本上,徽宗御笔的青绿山水顿时压着道褐黄裂痕:"本宫明日就让内藏库拨三千两黄金,混在给大名府的军饷里!"

"不可!"陈太初急得碰翻青瓷盏,紫苏汁在《钱引通论》上洇出个狰狞的鬼脸:"须让商贾们亲眼见着糖引能兑真金白银——臣已说动泉州蒲氏,他们的海船载糖引南下,换回的龙涎香就存在钱号地窖。"

更漏声里,赵桓忽然从博古架深处捧出个漆盒。揭开时,二十枚铸着"太子监国"的铜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边缘还沾着蜡丸碎屑:"这是上月请法济寺高僧开光的母钱..."

"殿下!"陈太初猛地攥住太子手腕,铜钱叮当坠地:"钱号最忌神佛!您看唐飞钱、宋交子,哪张印着菩萨?要铸就铸糖船图样,再刻上'壹贯兑雪魄百斤'!"

梆子声从东华门传来,陈太初望见池对岸有宫灯逶迤,料是童贯亲信来探风声。他忽将算袋里糖引尽数撒入炭盆,火苗窜起时,焦甜气息中竟爆出细碎蓝光。

"这是..."赵桓骇然后退。

"雷糖粉混着蔗蜡压的引符,遇火则显'漕运平安'四字。"陈太初踩灭火星,灰烬里字迹如星斗排列:"持此引者,在运河任何埠头都能召来漕帮快船——这才是钱号真正的保底金。"

五更鼓响,陈太初告退行至玉阶,忽听太子在身后吟道:"生当作人杰..."他转身长揖接了下句:"死亦为糖雄。"两人大笑声中,惊飞满庭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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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太师府水榭飘着龙脑香,八盏错金螭纹灯将太湖石映得如白骨森森。陈太初跪坐在青丝竹簟上,看着蔡京手中那柄犀角柄麈尾——尾梢银丝分明掺着几缕白发,随主人手腕轻晃,在《钱引条陈》奏折上投下蛛网似的影。

"陈学士这'存一贷三'的法子,倒让老夫想起熙宁旧事。"蔡京忽然用麈尾挑起案上青瓷盏,盏底残茶在奏折洇出个湿痕,正盖住"月息二分"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