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鬓边那绺用珍珠粉染白的头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陈太初忙叉手低眉:"下官愚钝,岂敢比肩王荆公良法。只是见汴京质库年息竟有五六分,想着..."
"想着用糖引作保?"蔡京忽然轻笑,露出新镶的磁石假牙,"元晦可知青苗法初行时,也是'自愿借贷'四字开篇?"他麈尾扫过博古架,指着一尊商周青铜斝,"好比这酒器,本是祭祀天神之物,如今却成我府中玩物。
侍婢捧上建窑兔毫盏时,陈太初嗅出茶汤里掺了阿芙蓉膏——这是蔡京试探门客的惯伎。他假作呛咳,将半盏茶泼在簟边铜鉴里,水面顿时浮起层诡异的虹彩。
"下官去岁编修《政和会要》时,见京东路提刑司札子..."他盯着鉴中扭曲的倒影,"沂州胥吏为完青苗钱额,竟将城东七十老妪编作'五等户'强放贷钱。秋后催科,生生逼得人典了寿材..."
蔡京点茶的手顿了顿,茶筅在汤面搅出个漩涡:"所以陈学士的钱号,就不怕变成'糖苗法'?"他突然扯开话题,从袖中抖出张糖引,"昨日童枢密使人从雄州榷场带回此物,说是能当通关文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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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初瞥见糖引背面漕帮暗记,掌心渗出冷汗。那是他私下许给吐蕃马商的特别凭证,本不该流入汴京。
檐角铁马忽然叮当乱响,穿堂风掀开奏折,露出夹页里李纲弹劾蔡京的札子抄本。
"下官的所说的钱号,存钱自愿,取息自愿。"他忽然抓起茶匙舀满糖霜,撒进蔡京的茶盏,"就像这雪魄糖——嗜甜者自会花钱买,不好甜者路过糖铺也不会被强塞一嘴。"
蔡京腕上伽楠香珠突然绷断,十八颗沉香木珠子滚落簟席。
陈太初俯身捡拾时,发现每颗珠面都阴刻着"元丰绍圣"等年号,最末一颗赫然是"崇宁"二字。
"陈学士可知这串珠子来历?"蔡京用麈尾尖挑起"崇宁珠","当年章惇相公罢相时赠我的。"他突然将珠子掷进铜鉴,水面溅起的茶汤打湿奏折,"变法就像这香珠,绳断则珠散,再好的料子也白费。"
陈太初望见铜鉴里浮动的年号珠,恍惚见着新党旧臣的面孔沉浮。
他解下腰间算袋,倒出三枚不同样式的糖引:"太师请看,这种烙船纹的专走漕运,这种印驼队的通西夏,这种描海舶的贩高丽——若绳子够韧,何愁串不起四海珠玉?"
蔡京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侍婢慌忙递上金唾壶。
他抹去嘴角血丝时,袖口露出半截枯瘦手臂,上面竟刺着"天下太平"四字青篆——这是当年给哲宗讲解《周礼》时刺的。
"好个四海珠玉!"蔡京猛地攥住陈太初手腕,假指甲掐进皮肉,"但陈学士别忘了,给珠子穿孔的锥子..."他麈尾指向水榭外漆黑的太液池,"可始终握在会凿船的人手里。"